男友格外寵溺鄧文，他認可自己是幸福的模樣。這些都要在後麵去回想，現在他腦袋瓜裏最緊迫又需要從容應對的問題，是如何和家裏做好分裂。這樣的措辭一點都不誇張，他憋屈。自找麻煩，鬧得不可開交，或許，真的得分道揚鑣。他一點也不怕，為了愛情，勇敢追尋的愛情。
    鄧奶奶先於鄧爸爸回家半個小時，她見客廳燈火通明卻沒有人，想必都在各自的房間。鄧奶奶先叫喚了幾聲“兒媳婦”，無人應答。她推開鄧媽媽的房間門，客廳的燈光像是把利劍架在鄧媽媽的背上。老人家難免囉嗦幾句：“你也是好意思睡覺，丈夫不回家，孩子還出問題了。哎”隨著一身歎氣，房間的光亮如煙消散。鄧媽媽掙紮了好久的眼淚珠子成串地再次落了下來。
    鄧奶奶瞧著自己印在灰白色的門框上的影子，是健康的積極的一點兒都沒有病態。魚尾紋包裹著的她的眼睛已經不那麼炯炯有神了。她佝僂著背，鎖定鄧文的房間。
    該解決的不來解決，我這個老太婆多管閑事幹嘛。她挪動身子往反方向走，可一想到鄧家將要無後，對不起列祖列宗，更無臉去見自己一心念叨要隨他而去的丈夫。硬下臉來，往鄧文的房間走去。
    叩叩叩。。。一陣敲門聲。
    鄧文耳朵裏的音樂快要讓他長繭了。歌詞噔噔噔地在耳膜裏被反彈。他回憶剛才被他媽趕出房間的慘狀。這樣的慘狀不是因為破口大罵，更不是因為摔東西，而是冷漠。鄧媽媽一句話都不說，任憑鄧文對她又親又摟又抱。
    “鄧文，我是奶奶。奶奶進去了啊。。。”
    鄧奶奶沒有鄧任何答應，她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尊重了。還敲門，還提前報備。哪裏有奶奶進孫子房間需要這樣的禮數？
    鄧文看見奶奶來了。幾百個不願意說話的心思令他不想摘下耳機。她看見他憂傷的眼睛裏透露著無精打采的神色。她見過大風大浪，一點也不慌張。坐在床沿，開始如鍾表一樣滴滴答答說個不停。
    什麼話都進不了鄧文的耳朵，像是垃圾一樣被排斥在外。
    她著急了。伸出充滿閱曆的滿是皺紋的手，將那根纏在鄧文耳朵上的白線一扯：“奶奶和你說話，你聽到了沒？”
    “嗯？”厭其煩的不屑地反抗。
    “你聽奶奶說幾句話。”
    鄧文關了音樂，低著頭。不敢對視，不想對視。
    鄧奶奶重複剛才自我感覺良好很有道理的話：“阿文，爺爺奶奶有了你爸爸，你爸爸媽媽有了你，這是再正常不過的生育體係。在你這不能斷啊。斷了的話，怎麼和列祖列宗交代？不好的事情，咱們就得改。我以前常教育你爸爸的。你看他對我多孝順。多疼愛你媽媽，多為你著想啊。”
    親媽真的是愛自己的孩子啊。他對我媽拳打腳踢的醜陋模樣你又沒見過。鄧文不服氣，但是不敢說出口。
    “你就和奶奶說說，要怎樣才會改的掉？我明天就去燒香拜佛。”
    “改不了。”
    “改不了也得改。這麼錯誤、這麼混賬的事情給你。哎喲，我想都不敢想。兩個男人成什麼事情？傷風敗俗啊。孩子。”
    和父母都存在代溝，和老一輩的鄧奶奶更是說不通道不明。鄧文閉嘴不答，聽著鄧奶奶絮絮叨叨近二十幾分鍾。直到鄧奶奶又觸犯到了鄧文心裏的弦，鄧文就爆發了。
    “孩子啊，奶奶有你爸這個孝順的孩子，就算是死也瞑目咯。可是你想想你媽，她需要你照顧。”
    “我沒說不孝敬她。我也孝敬你。”鄧文回答。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奶奶的意思是，總得讓你媽媽抱孫子。你知道奶奶當初抱你的時候多麼幸福麼？你爺爺是多麼接受不了你的媽媽。是我好話連篇的求情。現在好了，你這裏斷子絕孫了。什麼試管嬰兒人工受孕科技發達，什麼領養政策開放，都不如肚子裏蹦出來的娃娃。你身上有什麼問題，咱們明兒就去醫院檢查檢查。奶奶明天一大早就給你買人參鹿茸去，好好補一補。這一補，可就有勁生孩子了。別再把力氣用在邪魔歪道上。”
    “你煩不煩。沒事做就去睡覺。”鄧文口氣不小，嚇得鄧奶奶一愣一愣地。
    不甘示弱的鄧奶奶也扯著她富有山路十八彎的大嗓門：“你這小孩子，大聲叫什麼。奶奶和你講話還有錯啊。把你綁起來不足為怪。”
    “我沒病，我沒病，我沒病。你出去，我不想和你說話。”鄧文變得暴躁。
    這聲叫喊恰巧被回來的鄧爸爸聽見了。他鞋子都來不及換，直接拿著桌子上的遙控器進了鄧文的房間，站在門口很巧妙地繞過鄧奶奶將遙控器扔到了牆上。遙控器四分五裂地在鄧文的頭頂上炸開，碎片的棱角劃過鄧文的臉頰，一道鮮紅色的傷疤和白牆形成分明的對比。
    “啊呀”老人家總是一驚一乍。袒護起鄧文來：“你幹嘛呀，那麼用力差點打到阿文了。你又喝酒了。一身酒味。你出去。神經病一犯，無可救喲。喲，我的小心肝，你沒事吧。”
    “別碰我。”鄧文火氣也上來了。甩開鄧奶奶伸過來的手，她順勢倒在床上。在鄧爸爸眼裏認定鄧文不尊長，推的鄧奶奶。於是怒發衝冠上前就是一巴掌。
    這一巴掌打在了流血的那邊臉上。一絲血被抹開，同時也印在了他的手掌上。
    鄧媽媽聞聲趕來，見到鄧先生的手像是上了發條停不下來。趕緊攔在鄧文前麵製止暴行發生。隻有鄧文在後麵，放著膽子跟野狗一樣狂吠：“打死我啊，打死我你就開心了。反正你不把我當兒子看待，我是什麼人和你又有什麼關係？”抽噎片刻，繼續著：“你不接受我，還不如讓我死了算了。遲早是魚死網破。你不配做我爸爸。”
    “王八羔子。真的是應了那句有人生沒人教。我是造了什麼孽。今天我就把這十幾年啊父愛給你補上，你他媽不給點顏色還不把我家抄了。”鄧先生怒吼著。
    鄧奶奶可不想沒了曾孫又賠了孫子，趕緊罵道：“你和小孩子較勁做什麼？走走走，你出去。”鄧奶奶費盡力氣將鄧爸爸給推出去，推一個醉漢哪裏有那麼容易，隻不過是鄧先生給自己個台階下，趕緊出去了。要是一直不走，指不定被剛才血盆大口的鄧文給揍一頓。這當爸爸的背孩子打和孩子喜歡男生一樣丟人。
    鄧媽媽抱著鄧文，她是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他是忍著眼淚卻又不爭氣地落淚。
    “才一天啊，這都吵好幾次了。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你懂點事，我知道你難受。可是你現在要麵對的難道就是吵架麼？你要是真的要這麼過，你好歹帶個人回來。你不是說你和正常人沒區別麼？那你就用正常的方式和我們溝通。吵架算什麼？今天你怎樣了，你爸怎樣了，我還能不怎樣麼，你奶奶還不心疼死啊。”
    停頓，吸氣，抽噎，繼續說。
    “你就好好想想，我們一天之內要是接受了的話，未免也太容易了。爸媽思想保守，都沒見過大世麵。足夠溫飽的經濟，足夠不苦著孩子的思想。很多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我真的怕。。。孩子是這樣的人給我帶來的傷害。你說你出事了一了百了，留給父母的比你是同性戀還更令我們難受。你是我的孩子，我比誰都心痛。自殺結束的是過去，我們的生活還是要繼續。要是死可以解決問題，我不等著生你，我就跳江了。”
    哭聲震天。樓上的人隱約聽到鬼哭狼嚎的聲音，還以為是哪戶人家家裏人過世了呢。都早早回家裏，關上門去了。
    “我這麼怕死。不會死的。你不要擔心。”鄧文趕緊安慰他媽。他媽哭了近一整天了，人消瘦得跟個杆子一樣。之前還可以形容富貴體態，現在臉上皺紋跟牆紙一樣緊緊地吸附著。
    “你去帶來吧。我想見一見他。我們之前還沒有約定時間。現在我和你約，你帶來，我什麼時候都有空。別讓你爸爸知道。咱們一步一步來。但是你得答應我，別再這麼任性了。”
    鄧文看著鄧媽媽成串晶瑩剔透的淚珠鏈，用手輕輕撫摸。溫熱的淚水滑過暗黃不再光滑的肌膚，他看著她拉長的眼袋，心裏不是滋味。這些年她照顧這個家庭受苦了。
    “嗯。我答應你。”
    “什麼事情都得談合適，我不逼你，你也別逼你自己。要是不合適，咱們就好好結束。要是合適，咱們慢慢來。你爸爸脾氣暴躁不是一天兩天了，你要他分秒內就點頭答應，絕對不可能。我也不可能。”
    鄧媽媽哪裏可能接受的快？要不是見孩子和丈夫鬧得不可開交，鄧太太怎麼會委曲求全？這都是天意。鄧媽媽摟抱著鄧文，這輩子的苦還長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