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暉灑落到公園裏的湖泊中，擊起紅褐色的水波。鄧文轉身坐回床上，想了想鄧爸爸趾高氣揚的嘴臉，低著頭玩弄著指甲。鄧奶奶還在呼喚，他沒準備回應。反而是倒在床上，側躺，一聲不吭地卷著身子將腳掌留在床板外頭。
    公文包還緊拽在手上，剛穿上拖鞋的鄧爸爸和廚房裏的鄧媽媽互視了一眼。女人永遠不要奢求男人懂她，鄧媽媽隻是希望風平浪靜地吃一頓飯。鄧爸爸脾氣躁，直接往鄧文的房間走去。
    走路帶風的樣子不可怕，可怕的是鄧爸爸哆嗦的嘴角，指不定罵出什麼難聽的話。鄧媽媽快走出來讓鄧奶奶瞧著鍋裏的可樂雞翅。
    “你幹嘛呢，奶奶叫你你不應。目無尊長，是誰教你的？”鄧先生推開掩著的門，氣勢洶洶。
    “他不想吃飯，你別去煩他。”
    “都是你這個做母親的管教無方。養條狗還會給你作揖呢。你看看他。。。”鄧爸爸站在門口見鄧文在睡覺，也就將怒火咽了回去。開始數落鄧媽媽。
    “鄧起平，我警告你，別把兒子和狗比。”鄧媽媽一腔怒火襲來，聲音傳到鄧文耳朵裏。鄧文和鄧爸爸都吃了一驚。
    一場即將爆發的戰爭被鄧奶奶給滅了。剛滅完，鄧奶奶反應起來鍋裏的雞翅，又匆匆忙忙地進了廚房。鄧太太看著鄧先生，屈服的眼裏請求著、擺脫著：行行好，好不。大家都不好受，你就不能緩緩？孩子昨天都被你揍了，你還要怎麼樣？
    鄧先生坐到沙發上，打開電視。
    鄧文聽到門鎖哢嚓一聲，被鄧媽媽給拉上。躺平，鬆了口氣。這時候黃昏做收尾的工作，連霞彩都慢慢褪去光芒。萬家燈火在這個三線城市的夜風中歡呼。
    鄧文害怕麵對。他萬萬沒想到一句我喜歡男人，會比想象中的麵對現實更備受折磨。出櫃是脫口而出的事情，被接受卻不是那麼容易。它興許關聯到出櫃者的經濟情況。鄧文認為經濟是最重要的。要是有錢，現在想走就走，想幹嘛就幹嘛。可以不要爸媽麼？我絕對不會養我爸。
    是鄧奶奶再次走到鄧文房間門口，小聲地嘟囔到：阿文啊，吃飯了。
    奶奶不知道鄧文在睡覺，她隻是擔心鄧文再不出來她的兒子兒媳婦又要為此吵架了。
    鄧媽媽將做好的可樂雞翅放在中央，色澤不錯，不過有幾個燒焦，或許有些苦。她轉頭盯著鄧奶奶一會，露出更多的眼白。提到：“媽，別叫他了。他睡覺呢。”自言自語的話讓空氣不那麼尷尬：“我得給他留點愛吃的雞翅。”
    鄧奶奶往回走，鄧媽媽去廚房拿熱菜用的盤子。門打開，鄧文出來了。徑直地走到飯桌上坐下。鄧媽媽又興奮又沮喪地放下碗，盛滾熱的雞湯。
    開飯的前幾分鍾一家人都低頭不語，細嚼慢咽地吃飯。有電視上傳來的聲音和飯菜在口腔裏被壓榨成泥的咀嚼聲，還有頂上吊燈被風吹動的輕微的晃動聲。唯獨沒有人聲，是啊，沒有人生。
    鄧文要及時製止住一發不可收拾的人生，最好就是現在，吃飽飯後，飽死鬼。聯係不上男朋友已經讓他憋屈死了，一個下午都在哭哭啼啼。現在吃個飯都這麼痛苦，總覺得有什麼隕石要降落到這棟公寓，所有人都幸存，就自己死亡一樣。
    “媽。。。”鄧爸爸打破沉寂，有話要說。
    “怎麼？”
    鄧媽媽發現不對，趕緊接著鄧奶奶的話後麵嬉笑地說：“媽，你今天燒的可樂雞翅真好吃。”
    “我就翻炒了幾下”對突如其來的阿諛奉承，鄧奶奶習以為常。這娘們保準又有什麼事情要求我了。。。
    “那也是你的功勞。”轉向鄧文，再次強調：“孩子，多吃點，這可是奶奶做的可樂雞翅。”
    鄧奶奶的笑聲也阻止不了鄧爸爸要說的話。
    “你孫子喜歡男孩子。”人高馬大的鄧爸爸居然開始抹淚，看來是受到委屈了：“我想了一天，決定跟你講。”
    “啊？你說什麼。。。”
    “我說你的孫子我的兒子，鄧文，坐在你旁邊的那個毛頭小子，喜歡男生。他自己說的”
    鄧爸爸再次強調後，聚集了三個詭異的眼神----驚恐的鄧奶奶，憤怒的鄧媽媽，不屑的鄧文。
    “你心急什麼？不見得其他事情你這麼上心。”鄧媽媽吼到。
    “真的麼？鄧文，你親口告訴奶奶。”老淚縱橫。
    “我堂堂一個銷售主任，有一個變態的兒子，我在公司還有臉麵麼？”還了一種溫和的語調：“我決定了。明兒帶他去看病。”
    “你也不過就是一個銷售主任。”鄧文反駁，咆哮：“我沒病。你才病得不輕。”
    “所以你真的是。。。”
    “媽，你別說話。”不顧鄧奶奶的白眼，鄧媽媽接茬。
    “你更應該閉嘴。當家庭主婦都管不好兒子。”鄧爸爸說，
    “你別罵我媽。還不是你捅的簍子，才生出我這麼個兒子出來。是罪有應得。”
    “他媽的，皮癢癢了啊”鄧爸爸左右擺頭找著打罵的工具。
    “打死我好了。有你這樣的爸爸，我嫌棄自己丟人。”
    “嘴硬。”
    哐當一聲，藍色花邊的白色瓷碗炸碎開，像是凋零的梨花白印在了地上。鄧奶奶嚇了一跳，捂著胸口，快要暈厥過去。鄧媽媽繞桌子跑了過來，輕輕地揉著鄧奶奶的太陽穴。
    “你少說兩句不行？今天沒喝酒又開始熊樣。”鄧媽媽對鄧爸爸格外不爽，用手肘撞了撞鄧文，讓鄧文回屋子去。
    點燃一支煙，鄧爸爸不再說話，沉默了一會。鄧文並沒有要走的意思。他覺得既然一家子都在，那就幹脆把話說清楚好了。
    “我知道你們害怕沒麵子。以後，我可以不回家。這樣你們就不用為了我和左鄰右舍鬧矛盾了。”
    “不回家？你能養活自己？兔崽子。”將口水吐到垃圾桶裏，繼續吸煙。
    “帶我去看病也沒用。這是很正常的現象。誰都會有喜歡，動物世界裏兩隻雄性動物也可以很快活。”
    “哎喲哎喲，真的是聽不下去了。是我對不起列祖列宗啊。孩子，奶奶不求抱曾孫咯，就希望你給奶奶找個孝順的孫媳婦就心滿意足了。”
    “我不結婚。我們可以一起孝敬您。”鄧文一本正經地說。
    鄧媽媽害怕鄧奶奶一下子接受太多受不了，趕緊拍打了一下鄧文的肩膀示意他少說兩句。並扶著鄧奶奶進了房間去休息會。邊走邊說：“媽，沒事啊。我和起平會解決的。你放心休息，緩一緩。要打要罵等你緩口氣再繼續。我對列祖列宗保證，絕對不會讓家裏斷後。媽，放心。。。”
    由於鄧奶奶心裏落石，腳步跟上了鉛一樣，走得非常慢。
    第二根煙開始點燃，鄧爸爸問道：“你要怎樣才會改？”
    “改？為什麼要改，而且我再強調一遍改不掉。”
    “你用功了麼？成績才那麼差勁。這你心知肚明。要是你用功了，一定是上重點大學的料。你那麼聰明。多用點心思，這毛病可以改。”
    “可是我不想。你戒不掉抽煙，我們都一樣。”
    “抽煙哪裏會一樣。我這是壞習慣，你那是心理病態。”鄧爸爸又是一口粗話：“他媽的。”
    “我知道你接受不了。我也不奢求。你們可以不管我死活，讓我自由選擇。”
    “等你有了孩子就不會說那樣的話。”
    我永遠也不會有孩子。尤其是不對孩子負責的我更怕生兒不養。矛頭指向鄧爸爸，鄧文打心眼上看不起這個人。就是這個人生下我，卻不加以疼惜。孤僻的性格多半是因為缺失了父愛。
    鄧媽媽收拾地麵，將碗筷碎整理掉。還有那密密麻麻黏糊糊令人反感的米飯粒粘走了地上的灰。鄧爸爸起身進了臥室換衣服。
    “媽，有機會見見他。”
    “你真的很不懂事。這些事情一定要當著老人家的麵說麼
    ？”鄧媽媽坐到椅子上，開始吃飯。因為鄧文一天都沒多吃幾口飯，現在有些餓了。
    “他先提的。”他指鄧文的爸爸。
    “你爸那種缺心眼的。不要和他計較。萬一奶奶出了什麼事情，你讓我們怎麼辦？你姑姑們準怪我。”
    “不管了。反正現在都已經知道了。”
    鄧媽媽一天都在隱藏自己的心思。她想了一個晚上，覺得這件事心知肚明，那就沒必要一直強調。孩子不強調說不定就會改正，父母不強調說不定就會忘記。可現在看來並非那麼容易。
    “我們可以不談這些事情了。你考慮下你媽吧，三餐不給你落下一頓。我今天燒雞湯的時候頭暈眼花。”
    “那你多休息就好了。”不負責任的話。鄧文可不是那個意思，出於真心。隻不過他現在有更想得到答案的問話要問：“你要見見他麼？”
    “誰？”
    “我男朋友。。。”
    惡心。鄧媽媽的想法，從一個男孩子嘴裏聽到“我男朋友”這類的詞比小三說的“我愛人”還更加令她惡心。
    不過她為了讓自己可以安靜地吃會飯、喝口湯，她點了點頭，表示可以見見。她更願意拿孩子來做籌碼，好讓所謂的男朋友離開她。都是小孩子，哪裏會有愛？
    鄧文夾起一個燒焦的可樂雞翅，又甜又苦的滋味在唾液裏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