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奶奶還一無所知。她隻是作為一個老年人----或者說是一個過來人，她可以用親身經曆去感知家裏令人不安的氛圍。要是暴風雨前夕的話，她必須做好充足的防護措施。盡量少講話，少惹那個壞女人----兒媳婦。
    中飯的時候，鄧奶奶叫了幾聲鄧文被鄧媽媽製止住了。飯桌上兩人無話。一小盆的雞湯上的黃油都快要凝固了，鄧媽媽才從思緒裏緩過神來：“媽，鍋裏有熱湯。”
    鄧奶奶嗯了一聲，吃了點飯。並躲進房間裏去了。
    待她午躺了半個小時後，身上挎著小皮包，鬆鬆垮垮的真絲花衣，白色的九分褲，一雙蕾絲鑲邊的黑色皮鞋走出門去。鄧奶奶不知道剛關上門鄧文就出來了。要是知道，她準不出去。
    外麵的氣候該是要熱浪退潮了，過幾天還會降溫。天氣預報是這麼說的。不過這樣的午時在天陽底下依舊睜不開眼睛，抬頭的姿勢都是在和自己過不去。背光的陰涼處才是外出的首選，那裏有清涼的風，會讓汗液蒸發得快一些。足夠放鬆下心情，比家裏自在多了。
    鄧奶奶站在涼亭裏看一群老頭子下象棋，雙手背在身後，像是指揮戰士的將領，等待著她一身令下。她不喜歡那圓木頭快在石桌上被擺道的感覺。因為象棋，鄧爺爺生前總在茶餘飯後研究棋藝。孤獨，有一種老來無依的惆悵。雖然兒子會娶了媳婦後會對自己瞎叫喚，但是他還是孝順的兒子。鄧奶奶暗忖。
    她走在常逛的小區裏，在路邊逗嬰兒，撫摸流浪狗，和廣場舞領舞便利店的寡婦老板嘮嗑。這一說就是一下午。
    夕陽給樺樹蓋上了橙紅色的高氈帽。鄧奶奶瘦小的身子被拉成老長的怪物。
    心情不錯。進門的時候還哼著歌。開口第一句話不是叫兒子，而是叫鄧文的名字。鄧媽媽外出去市場買一些晚上的菜。
    鄧文應了一聲。空蕩蕩的房間直到門被鄧奶奶打開才襲來一陣清風。
    “孩子，吃飯了麼？”關切的話語。
    “吃了。”回答的漫不經心，但也是回話了。
    “不舒服麼？”鄧奶奶走進來：“你媽燉的雞湯喝了麼？太油了，我就喝了一點。”
    “沒不舒服。”
    鄧文看著放下手機，坐到書桌上去。書桌上沒有課本了，僅有幾本蠟筆小新的漫畫集。
    “和爸媽吵架了啊？奶奶站你這邊。”
    聽到有人要站在自己這邊，固然是很高興的一件事。又從鄧文瞬間轉回頭的眼神裏讀取了失望。我喜歡男人，我是同性戀，和老人家說豈不是比絕症還無藥可救嘛。不行，必須忍著憋著。鄧奶奶眼裏的鄧文是乖巧的孩子，對奶奶孝順。
    “我爸小時候也是暴脾氣麼？”鄧文問道。
    鄧奶奶坐在床沿，擺好包在合適的位置。接著回答：“你可以幫你爸爸分擔些壓力。”
    壓力？成天不著家，一著家不是喝醉就是凶神惡煞的表情，看上去一點壓力都沒有，倒是有點像神經病。鄧文拿起手機看了眼信息框。
    “你爸脾氣就這樣。隨你爺爺。不過你長這麼大，還好隨了奶奶。脾氣文文靜靜，廣場的阿姨都說我有一個乖孫女兒。。。”鄧奶奶樂樂嗬嗬，表情裏流露出幸福。
    她們簡直胡說八道。男兒身，如何看出是孫女來？沒有隆起的胸，沒有一平川沙。一群無所事事的愚婦。
    “今兒不用上班？”鄧奶奶問道。
    “嗯。辭職了。”
    “辭職了好。”鄧奶奶轉頭看了眼，少有來鄧文的房間。以前他都在學習，她怕影響到他。
    “？？好在哪了？”鄧文轉頭看著鄧奶奶笑。她臉上的皺紋幹巴巴的貼在鋪了粉底的肌膚上。
    “我不喜歡你去打工。你應該去學習。填誌願的時候我就強調過。”她有些失望地回憶起那段日子：“你們都不聽我的話。尤其是你爸，盡說你是敗家子。”
    “他說的對。不過這和讀書有關係？”鄧文坐到他奶奶旁邊去，挽著他奶奶的胳膊肘，依著她撒嬌地問：“奶奶，你和我說說爸媽以前的故事唄？”
    “有什麼好說的啊。怎麼啊，你給奶奶找孫媳婦了？”鄧奶奶一臉賊笑，非常開心的樣子。
    “你不是常說我媽不好嘛，可為什麼會同意啊？”鄧文好奇的點。
    她用手拍了拍鄧文的手，像是一隻粗製濫造的網網住了光滑的小魚。
    “你爺爺覺得門不當戶不對。爺爺是書香世家。我聽說你爸有女朋友高興都來不及，哪裏還反對。後來你爸闖禍有了你，你爺爺也就別無選擇了。我是後來和你媽住一起後過不去的。還真是應了那句老話：婆媳不要住在一起。住久了，就是戰場。”
    鄧奶奶小聲細語地說道。又加快氣息，趕緊補充了句：“不過，你媽在家務方麵我還是很滿意的。就是對你爸的脾氣。。。得改改。”
    鄧文打抱不平：“我反正和他沒話說。脾氣跟熱氣球一樣受不到壓力。”
    “可他也是你爸。”她心疼。
    鄧文和鄧爸爸存在代溝是家裏親戚都有目共睹的。長時間可以不說一句話。說話會產生刺激性的反應，不是吵架就是尷尬。又一次鄧文的姑姑們來家裏做客，他喝了點酒想在親戚麵前表現下自己的孝順，綁上圍裙幫鄧媽媽洗碗。他爸就坐在桌子上，滿臉通紅，嘴裏磕著瓜子。親戚滿足著鄧文的虛榮心：“喲，真孝順。你媽幸福了。你表哥都不幫忙洗的。”鄧文享受，滿足。鄧爸爸一句話跟潑冷水一般將熱情降低到穀底：“真看不慣他綁圍裙做娘們的活。”
    梁子真不少。這不是一次兩次積累下來的。是打鄧文出生開始，心裏就有所排斥。
    他接受所有男人的愛，唯獨對他爸不屑一顧。
    鄧媽媽提著一袋子菜回來，鄧奶奶才出去幫忙做點事情。她怕鄧文媽媽嫌棄她不中用，隻會吃不會做。所以摘菜的活總是搶著來。趁著這個時間點，收下陽台的衣服，將鄧文的衣服疊好送到他的房間。
    他正坐在椅子上看蠟筆小新，哈哈哈地笑個不停。鄧媽媽走進去，將衣服塞進櫃子的同時說道“晚上做你愛吃的可樂雞翅。聽話。一起吃飯。”
    鄧文假裝沒有聽到。
    鄧媽媽毫不鬆懈，以為鄧文沒有聽到。去拿鄧文腳旁桌子底下的垃圾桶，裏頭有一些零食的包裝袋、瓜子殼、還有一堆黏在一起的紙巾。與此同時，補充道：“我昨天罵過你爸爸了。一家子吃飯多開心。”
    鄧文乏味地扭身子，椅腳在漆了黃色的地板上發出嘶啦的一聲刺耳的聲音。椅背甩在了鄧媽媽眼前，她嚇了一跳，一個踉蹌摔在地上。垃圾撒了一地。
    鄧媽媽不再說話。默默地爬起來、收拾好地板出了鄧文的房間。
    鄧奶奶瞧見了兒媳婦臉上的蒼白。等她走過來的時候，鄧奶奶說道：“那雞湯燉那麼多，你不喝留來幹什麼？又是等到最後吃底啊。”
    鄧媽媽不說話，去廚房處理雞翅。鄧奶奶往兒媳婦背後拋了一個白眼。
    等到媽媽一出去，鄧文將手機摔在床上。他現在的心情就和從糞坑裏撈起來的一樣，又臭又煩躁。多此一舉。反正自己就不要一起吃晚飯。我要餓到夜深人靜，涼透的可樂雞翅也很好吃。鄧文看著天花板，煩透了。
    男朋友到底在幹嘛？要是在同一城市就好了。鄧文心裏想，他會不會一起出櫃然後被家裏關小黑屋了？要不然怎麼半夜裏撩了幾句就消失了呢？是他說要和我一起共患難一起出櫃一起幸福生活的，他失約了麼？不可能。他占有我的時候，非常認真。姿勢也讓我滿意。沒有比他更讓我身心都喜歡的男生了。所以他不會騙我。異地戀本來就會有些風風雨雨。況且他現在在老家。那裏是沒有4g網的村落，我去過幾次。或許他正在教弟弟妹妹功課，他剛大一放假，開學就要高二了，說不定在用功的完成暑假作業。我就在他大學城附近工作，他一來，我就去找他。我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可是為什麼他不回我信息？
    鄧文陷入了無限困擾的思緒裏，像是夢中夢一樣，反反複複出不來了。
    窗戶印著金光，防盜框的中央仿佛嵌入了一個手指長的金箔錫紙。白牆上留有夕陽做的畫，一抹抽象的金影。鄧文站在窗台上向外眺望，西邊有熱鬧非凡的霞彩滿天。公園裏走動著小人，有跑的，有跳的，還有四條腿的。
    鄧文一躍而下，想象著自己飛起來的場景。其實一躍而下也是他想象的。
    直到鄧奶奶叫到：“阿文啊，準備吃晚飯咯。。。”鄧文才降落到地麵，臉上依舊有剛才飛翔時候的疾風撲來，很是舒服，是體表的溫度。
    鄧奶奶又補充了一句：“來咯，你爸爸也回來了。。。”
    聽到一聲關門上鎖的聲音。是的，那個令鄧文煩心記恨的鄧爸爸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