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鄧文出櫃的第一天。
    他沒有去不著工作。熬到深夜後實在睡，於是不自覺將手伸進了內褲裏。揉搓著警棍，真想用它去抓一些土匪來消遣。今夜手就是警棍要製裁的對象。低吟興奮的聲喉，腦子裏男朋友魁梧的身材和臂膀。幾分鍾後有暖意的流濃，也有困倦的身體。
    一直到了響午才醒過來。鄧爸爸鄧媽媽很自覺地沒有去打擾他。鄧爸爸早上醒來頭疼，不知所以，但是記得清鄧文喜歡男生這件事。上班出門前還用眼神掃射了一眼鄧文的房間，在鄧奶奶愛的眼神裏離開。鄧媽媽給鄧文留了點吃的。其實沒必要，鄧媽媽猜到了鄧文應該沒有那麼早起來或者根本不會吃這些東西。但是鄧媽媽想多給點愛，她盡量不讓人看出來鄧文是缺愛的孩子。
    鄧奶奶好奇問：“阿文今兒這麼早出去啊？”
    那是在飯桌上吃飯的時候。鄧媽媽沒有講話，是鄧爸爸對著房門不耐煩地叫了聲：“鄧文？”
    “你就讓他多睡會。別吵他”鄧媽媽喝了口粥，有些來氣。
    “都是你慣的”鄧爸爸嫌隙地給鄧媽媽一個白眼。
    “怎麼了啊？辭職了？”
    沒有人再回鄧奶奶的話。
    鄧文醒來時分，陽光將飛鳥照進房子裏。塵埃在空氣裏飛揚，一顆顆、一片片。鄧文沒有去理會窗外美景，蒙著被子企圖繼續睡去。他的好心情就像是進入了迷宮，繞不出來，困擾著自己。昨天夜裏和男朋友說了父母的反應，被男朋友罵多此一舉。我有錯麼？我不也是為了我們的未來著想？你肯定沒我那麼愛你般愛我。鄧文躲在被子裏，瞪大著眼睛，感受著空氣不流通的窒息，隱約有些難受。
    憋不住氣了。鄧文將藍白條紋的被子推開，又活了過來。依舊難受。
    這會鄧奶奶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她邊敲門邊說：“文啊，起來了沒？該吃中飯了。不舒服麼？啊？阿文。。。”
    鄧文聽到轉動球形門鎖的聲音。門是反鎖的，鄧文沒必要閉住眼睛假裝睡覺。他隻要不應聲就好了。他不想講話，任何人的話都不想接。疲憊。
    直到肚子餓得呱呱叫，出門找吃的時候，鄧文才止住流了五分鍾的眼淚。他沒有吃中飯，今天一天幾乎都呆在床上消遣，打磨時光。他更怕麵對他媽。昨天的她和今天的她，昨天的鄧文和今天的鄧文，心境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跟做賊一樣，輕輕擰開門把手。沒有躡手躡腳，走得很自然。不刻意隱藏，稍微低下頭。紅腫的眼睛像是探測器，找著喂飽自己的食物。鄧奶奶這時候一般在睡午覺，或者到樓下小區和附近的老太太話家長裏短，晚飯前才會回家。鄧媽媽不知去向，不過應該不在家裏。
    他在廚房的鍋上找到了煎餃，還暖乎乎的。他先抓了一個丟進嘴裏，大口大口地咀嚼。外皮因為受涼不那麼棉軟，有些棱角摩擦著口腔。又拿了一個，剛丟進嘴裏。後背緊了一下。
    鄧媽媽神不知鬼不覺地站在廚房門旁，語氣柔緩：“電飯煲裏有雞湯。”
    鄧文自覺讓開。有話想說，但是也不知如何開口。隻能沉默。鄧媽媽幹脆忘了昨天的事情，現在隻需要做好媽媽的職責，別讓孩子太失望。
    廚房裏煤氣點燃，鄧媽媽把煎餃重新熱了下，再盛了些雞湯。那些大雞腿，總是鄧文吃的。鄧文在浴室前洗漱後，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打了個寒顫，深深呼了口氣。用食指去扯拉下眼皮，表情跟鬼臉毫無區別。鄧文瞧見裏頭的血絲像是布開來的蜘蛛網，有蜘蛛正在上麵打結，眼睛紅腫又瘙癢。
    “你慢點吃。”
    鄧媽媽坐在一旁，和以往鄧文貪睡的任何時候都一樣。總是幫忙熱菜熱飯。她摸著自個的手機，時不時看幾眼低頭漫不經心吃飯的鄧文。昨天肯定痛到睡不好覺了吧，我的孩子。她到現在還聽得到鄧文挨巴掌的清脆聲響，啪地一聲，一直縈繞在她的耳垂旁。她也整夜睡不安穩。
    鄧文沒有接話。邊看手機，食物填充，腮幫子骨起。他更想快點吃完回屋裏去。
    雞湯上麵滑動著一層黃油，裏頭放了一些中草藥，這個湯的味道很好。要是她不當全職太太，一定是一個好的廚房長。
    “我再給你盛點湯，多喝點，這剛早上殺的，很新鮮。”鄧媽媽放下手機站起來，伸手去拿隻有一口湯的碗。鄧文覺得媽媽囉嗦了。沒有不耐其煩地拒絕。默不作聲。
    比起說話的尷尬，還不如閉口不言。
    裝湯的姿勢在這個家很常見，鄧媽媽熟能生巧。給他爸、他奶奶、他還要她自己都裝過。有時候也盛飯。很有家庭主婦的能力。可為什麼她不出去做點活？鄧文尋思著放下手機。眼神從鄧媽媽轉身的時候收回來。
    打了個響嗝。鄧文才說話：“少裝點，我吃不下了。。。。。。媽”
    鄧媽媽坐了下來，摸手機不說話。
    空氣凝固，其實氣氛有些尷尬，他們母子都感覺到了。以往就算是不想講話，也會講道聽途說的八卦。鄧媽媽一方麵在裝傻，不想影響到彼此的心情，另一方麵是不願意相信，指不定哪天鄧文又會喜歡上女孩子了。鄧媽媽要做的就是墨守成規，不談及這方麵的內容。
    可鄧文不一樣，他巴不得父母時時刻刻追問自己情況，這樣有種被關注的感覺。他才好大吵大鬧一頓，然後翻臉斷絕關係，老死不相往來，好搬出去住。可是男朋友還沒和家裏說，且男朋友並沒有給出任何堅定的承諾以及行動。所以鄧文不可以貿然行動，一步錯可能步步錯。他在等時機，就像是等他媽先開口說話一樣。
    “我工作辭了。”鄧文喝了口油膩膩的湯，滾燙的水流順著喉口下肚，非常激烈。
    鄧媽媽早已經猜到了。隨他吧，畢竟是孩子。她嗯了一聲，接話到：“放鬆一段時間。去旅遊麼？”
    “我一個人？”言外之意是想和男朋友出去。
    “咱們。。。”鄧媽媽覺得帶上老太太出去是累贅，且他爸的暴脾氣和他不太搭，鄧媽媽補充道：“就我和你。”
    “不去吧。過幾天梅雨季節就來了。”鄧文吃完最後一口煎餃。轉移話題：“還有湯麼？”
    湯好喝。在鄧媽媽眼裏，鄧文能說會道且能吃願喝，心滿意足了。
    “有，我給你盛。”
    “不用。我自己來”鄧文跳下椅子。
    “有些燙。小心手。。。”關切的眼神和話語。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鄧文無意的一句話讓氣氛又僵硬下來。不過也好，鄧文在心裏盤算，就得用這種方式讓她愧對於我。
    陽台的窗子裏還落有一條金光，比雞湯還要發黃。外麵吹進一卷風，落在鄧文蓬鬆的頭發上，像是要為南歸的大雁築巢。
    空手出來的鄧文令鄧媽媽提心吊膽地問了一句：“嗯？不喝了啊。。。”剛才那句無心的話已經“柳成蔭”了。
    “喝完了。一小口。。。”
    鄧文抽出紙巾擦去嘴唇上的紅油：“晚上就不要給我準備飯了，我很撐了。”順帶打了一個嗝。他計劃晚一點吃飯。這樣就可以不要和鄧爸爸打照麵了。鄧文喜歡看見鄧爸爸吃飯時接公司電話的樣子，那麼趾高氣揚的態度在上司麵前跟過街老鼠見到野貓一樣。不過最討厭的是他每天都會對自己的老婆指手畫腳，破口大罵，有時候鄧媽媽根本就沒有犯錯。
    “那我給你留點。。。”
    “我說了不吃。不想說第三遍。”鄧文抓起手機，快步疾走地進了房間。速度夠快、是風讓門響得更劇烈。
    鄧媽媽錯愕的表情定在飯桌上。眼眶濕潤。那是瞬間的，就在鄧文轉身的那一刹那就開始紅了眼眶。
    躺在床上，雙腳錘在地上來回擺動，像樓下公園裏的兩個秋千。鄧文曾經想過要在爸媽的身後給他們推秋千，現在是一種很滑稽的想法。
    手機上的信息一直都有，快遞信息、廣告信息、宣傳信息，唯獨沒有他男朋友的。可能是因為男朋友在上班吧。他不會擔心我的麼？心塞的鄧文，嘟起嘴巴呼氣，仿佛一條魚在岸上快不能活命了。
    出櫃真是頭疼的事情，要是給我一次機會，我不會這麼不加以斟酌了。太痛苦了。我感覺自己喘不過氣來。鄧文摸著胸口，放下手機，繼續思維上的活躍。我媽太可憐了，那都是我爸害的。根本就不是因為我喜歡男生這件事。可為什麼要對這麼可憐的女人凶？男朋友會來信息的，他肯定也心煩意亂。我太愛他了，已經為了要和他在一起，先卷入世俗的戰爭了。他會理解我這樣的做法的。
    不知怎地，鄧文用力蹬了一腳。全身力氣都用上了，腿部的筋沒有準備好，於是閃了一下。感覺跟脫臼了一樣，鄧文抱著腿在床上滾來滾去，眼淚不自覺地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