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華在庭中漫步，看似隨意，蹙起的眉間卻出賣了他。
    有的時候，過人的感官實在不是一件好事，他扯動了一下嘴角，兀自露出一個苦笑。
    “可憐榕兒小姐至死都沒有明白，自己的死因竟是因為她私自去給靖王殿下送了一碗湯羹……她不知曉，隻要是與靖王殿下有關的一應人事，都瞞不過陛下的耳目。”
    這是那個倩兒說的，卻用的是阿雪的聲音。
    思緒忽地拉遠，他回憶起數月以前在北笙的時光。
    那是在雲宅，那個若冰雪一般清美的人兒隻身跪在地板上，縱然屋內炭火燒得再旺，也溫暖不了他分毫。
    “嗬嗬……雲前輩原來是想表達這一層含義……”
    那個人音調冰冷，一字一句，皆淬著不啻毒藥的恨意：
    “然而阿雪卻覺得，莫論是否有信仰，幻氏與容氏的卑跡早已牢牢釘在阿雪的記憶裏，不論起初是什麼原因，最終的結果都是血跡斑斑，不共戴天。”
    血跡斑斑，不共戴天。
    這八個字太過厚重，即便阿靖再鎮定，再裝作渾然不知、若無其事的模樣，他還是無時無刻不感知五髒六腑噬咬般的疼痛。
    有那麼一刻，他甚至在痛恨自己的姓氏。
    為什麼我會生在帝王家。
    為什麼我會和那樣的人分享一個姓氏。
    為什麼你偏偏是莫家的後人。
    ……
    這些抑或那些，便是其中一條，都注定了他們兩人之間無可逾越的天塹。
    即便是他們彼此心照不宣地營造出一種和諧共處、歲月靜好的虛幻假象，阿靖卻是比誰都清楚，他與阿雪之間，存在著某個一觸即發的炸彈，隻要某個極小的契機，就能夠突然間引爆兩人如履薄冰的關係，然後——
    無法挽回。
    所以，他才比任何人都要珍惜。阿雪，他想，我一定要在你打算離開我的時候，讓你發覺已經深陷其中，無以抽身。
    思量間，那抹頎長清潤的人影已然從禪房裏走出，周頌柳走在他的身旁，倩兒卻已不見蹤影。
    隻那周頌柳的胸前，多了一隻指節般大的琉璃瓶，裏麵隱隱有幽藍色的光閃動。
    一隻手輕盈地拍上阿靖的肩，阿雪戲謔道：“發什麼呆，走了。”
    “完事了？”
    “自然。”
    周頌柳這才注意到這位高挑不俗的俊逸男子，禁不住多看了幾眼，問道：“閣下是……”
    “哦，他是我的友人，雲青。”阿靖沒有料到，阿雪竟搶先一步替他回答，下意識地解了圍。
    連阿雪都沒有明白自己那一刻心中所想，或許，隻是不願讓阿靖被牽扯到周頌柳的仇恨之中吧。
    盡管彼時他與他，早已喪失了身為局外人的資格。
    身在局中，步步驚心。
    周頌柳聞言，忙朝著阿靖致禮：“實在抱歉，在下不是有意對您視而不見，隻是方才……”
    他看起來氣色已經比先前好了太多。
    一直以來糾纏他的，隻是他的心魔。
    “無妨。”阿靖麵無表情，一隻手卻繞過阿雪的背脊，攬住他的肩，“公子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們就先告辭了。”
    他刻意加重了“我們”二字，聽得阿雪兩頰發燙。
    周頌柳一時還未反應過來，兩個人已經轉身離去了。
    阿雪一邊翻了個白眼，一邊不疾不徐地把阿靖的手挪開，半冷不熱地說：“過了啊，雲少主。”
    阿靖蹙眉：“你既應了我，何有過不過之言？”
    阿雪笑，頗有幾分耍無賴的神采：“我何時答應過？少主閣下怕是聽錯了。”
    陽光映在他絕美的臉上，撩撥得人如癡如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