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大師下意識地伸手去接，由於他的動作極快，那男子還沒有反應過來，空山的手已經伸到了桌子的邊緣。於是，男子幾乎是將一碗麵生生地全部扣在了空山的手上。
    滾燙的麵湯沿著空山的手指、手掌的外沿滴下，分毫未動的麵條亦隨著那枚白色的瓷碗一起無可奈何地摔落在地，發出清脆的“啪嗒”聲。
    掌心吃痛，空山卻隻是微微蹙眉，他想著自己或許應該和鬱兒換一處吃飯的場所。
    哪知道鬱兒突然站起，一陣勁風拂過，隻見淺藍色衣衫飛揚，鬱兒一條纖長的腿刹那間“嗖”地抬起，接著是“咚”的一聲悶響，人們甚至還沒有看清楚她的動作，前一秒中還無比囂張的男子此刻已然被踢倒在地，一時竟無法站起。
    空山大師：“……”
    麵館內的眾人：“……”
    鬱兒身體沒有痊愈，所以實際上那一腳應當沒有多大的力量，但是她的出招相當有技巧性，直接了斷地朝著那人的太陽穴驟然一擊，以至於倒在地上的男子愣愣地看了鬱兒好久，滿臉盡是錯愕的神情。
    “我不是什麼媚夫人，我也不曉得你說的是誰。”鬱兒拍了拍皺起的衣擺，剛才似乎用力過猛，現在感覺右腿有些隱約的發麻，“但是，你若是傷害我的師父，我一定會還手的。”
    一字一句，聽起來像是小孩子一般幼稚的宣言，卻聽得空山一陣心驚。鬱兒媚眼圓瞪，前額零星的幾絲碎發被風息吹得揚起，令她眼眸中閃爍的光澤顯得愈加堅定與執著。
    很久以後，阿雪聽故事一般聽空山說起這段往事的時候，他經不住心想，那一刻，若是他還在場的話，他肯定能夠認出她，那是同豆豆一模一樣的眼神。
    孩童一樣純淨無暇，亦有著超越年齡的堅韌與鎮靜。
    隻是不再如十一二歲的女孩似的囂張頑劣，沒大沒小了。
    就像是同樣的靈魂在換了一副軀殼以後，卻獲得了本身的蛻變和成長。
    “誒喲，這幾位客官，你們要打鬧可別砸了我這小店呀……”麵館的掌櫃聞聲匆匆地趕了過來。空山飛快地瞄他一眼，四五十歲的精明模樣，想來剛剛不站出來是畏懼這倒地男子家族的權勢吧。
    鬱兒從掌櫃手中接過溫熱的毛巾，一絲不苟地替空山大師擦拭著左手上的汙漬，望著被燙紅的掌心和腕部，鬱兒難受地小聲說道：
    “師父，您不疼嗎？”
    “……”她不知道，在那一瞬間，空山大師心中似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敲擊了一下，發出震耳欲聾的“哐當”聲響，令他的耳畔驟然被“嗡嗡”的雜音覆蓋，再也辨不出別的聲音。
    他還記得，幾十年前，第一次遇見那個人的時候，自己滿身傷痕地躺倒在地，狼狽不堪。
    那個人在不遠處垂著眸子，靜靜地望著他，然後問道：“你不疼嗎？”
    你不疼嗎？
    有什麼東西在某個恰好到不可思議的時機大力地闖進空山寂寥的心間，記憶中忽然閃現的朝思暮念的熟悉身形與眼前的鬱兒重疊，盡管是毫無相似處的兩個人，此刻居然有著道不清的絲連，隻是那個人早已隨風遠逝，此去經年，空山隻覺得一秒鍾的失神。
    恍如隔世。
    “師父，師父？”
    鬱兒清澈幹淨的聲音傳進他的耳鼓，再次打斷了他的臆想。空山大師這才猛然回神，望見鬱兒一雙關切的眸子，愣住，而後溫和地笑開，有一絲極淺的無奈：
    “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