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雪一下就是好幾日，道路上幾乎連車轍的印記都難以長久的留存，一陣透徹的寒流從裏到外滌蕩著北笙高磚厚瓦的城牆，一遍又一遍，卻終究是無法令人心在這滿眼的純淨色澤中歸於寧和。那日初雪過後，一行人的心中似乎都有或濃或淡的陰鬱，隻是有些人深陷其中，卻權當作毫無幹係，仍是持續著慣常的生活作息，並不表露出絲毫的改變。
    這一日，望眼太子府邸的深處，陶若殤無聲無息地立在院落裏的竹亭中央，抬望著鋪滿地麵的潔白雪花，心下說不上是惆悵還是憂慮，甚至不知該不該任憑這些似乎毫無意義的情緒的蔓延。回想起不久前，亦及初雪的那天，謝曉雨借了櫃台的紙筆，寫了一張紙條，疊作小方形悄悄塞給了那位與曾經的舍友同顏的侍女，也不顧對方眼底的訝然，低聲囑咐她一定要在回府後交給太子殿下，並且切不能讓太子妃瞧見其中內容。
    說來也真是驚險，謝曉雨僅憑著這張熟悉的麵容，以及書中對拂月影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就一廂情願地相信這名侍女會站在她這一邊，根本沒有太去考慮事情敗露的後果——當然，這件事的最後，拂月影的確是如她所願，將紙條完好地呈給了太子殿下。
    陶若殤沉默地讀完那張紙條上的字，思忖須臾，頭也不抬地問了一句：
    “你可曾看過這紙上內容？”聲音中透著砭人肌骨的威嚴，仿佛無形之間鑄成一層厚重的鐵枷。
    拂月影並沒有表現出些微膽怯，她微微彎腰，前傾著身子，不卑不亢地回答：
    “回太子殿下，奴婢不曾。”
    “這張紙條，你從何處得來？”
    “回殿下，是在攬星閣中，謝姑娘托奴婢轉交。”
    陶若殤頷首，似乎也不懷疑：“你且出去吧。”
    其實，他心裏明白，即便是拂月影知曉紙上的內容，也斷無向幻朝顏透露的道理，這些年來，她雖然一直是溫柔嫻婉，不嗔不怒的性子，可心下裏比誰都澄明如鏡，該做與不該做，自當拎得清，隻是這謝莞齡……倒是有趣，一個將軍府的千金，難不成有任意妄言來戲弄太子的本事？
    拂月影走後，陶若殤當即燒掉了那張米白色的紙條，燒灼產生的細縷煙霧輕盈地在空氣中彌散開來，氤氳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墨汁餘香。
    那張紙條上寫著：幻氏對君積怨已久，預謀在五日之後進行刺殺，望君千萬留意。
    這大概是謝曉雨調動全部的文學素養所能寫出的極限了吧。
    侍女小嵐和小沅將午餐的菜盤一一呈到正廳的餐桌上時，雲楚澤已經在廳室間來回踱步了好久，高瘦的背脊有些佝僂，暗黃色的皮膚上滿是褶皺與斑痕。
    “家主，不妨您先行用膳吧。”小嵐終於有點兒耐不住，好意地提議道，“少主他也是行蹤莫定，您也不必……”
    一個“等”字還沒來得及吐出，那雲老便冷笑起來，聲音幹啞而滄桑，頗有枯葉廝摩的碎裂感，聽得人一陣暗寒：
    “哼，阿靖這小子，也不知是隨了誰的性子。”
    小嵐和小沅不免在心中吐槽，還能有誰，自然是隨了家主您了。
    這時候，從門外傳來靖華不著情感的冰冷聲音：
    “青兒不知外祖君竟是這般記掛。”
    容靖華自回到北笙那日起，就多次囑咐雲楚澤在人前喚他“雲青”之名，可性情古怪的雲老似乎鐵了心要同他作對，一來二往，阿靖也懶得再行提示，索性一言不發地坐回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