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南丞才抬手做謝，那林紅菱卻立刻接著道：“不過在老身施針之前，可還有些話要請楊少俠講個清楚。”
    “林夫人請問，楊某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這位兄弟，內傷本來就重，加上經脈受損，本該早已歸西，卻有內力醇厚之人每日以內力為其續命，才得以活到今日。看你二人同來不見外人，這位內家高手，可就是少俠你？武當的三代弟子裏已經有你這樣內力深厚之人？你真是張三豐的徒孫？”
    楊南丞微微皺眉，想了想才道：“不敢隱瞞，是家師。”
    林紅菱嘴角微微一揚，想了想繼續道：“哦，原來是張真人的親徒，老身可真的是怠慢之極了，叫一聲賢侄可真是老身認錯輩分了。”話雖然如此說著，林紅菱臉上並無喜色，口氣也無半分謙恭。
    楊南丞不答話。
    林紅菱看了看他身後的莫日晞：“那你兄弟又是何人？”
    楊南丞一頓，道：“是，楊某的師侄。”
    林紅菱聞言冷笑了一聲：“楊少俠，老身雖然老了卻不是瞎了，你騙一個老婆子是什麼用意？！老身最恨就是別人騙我！”
    楊南丞微微一驚，暗自埋怨自己，方才這人銀針細線懸絲號脈，自然知道莫日晞經脈內息並非武當，自己倒真是如此多此一舉，連忙拱手：“林夫人恕罪！楊某無心欺瞞，不敢欺瞞，這位是我，是我重要的知己！他為我而傷，楊某實在不忍他傷病成殘，楊某鬥膽多言，林夫人切勿見怪！”
    林紅菱半眯著眼：“那他到底是什麼人？再敢有所欺瞞，可別怪老婆子不給你張老道麵子！”
    “是，楊某不敢！我兄弟姓莫，名日晞，”楊南丞仔細想了想，這位林紅菱本來與江湖眾人交道不深，何況也怕自己有所欺瞞倒叫好不容易可以救人的機會溜走，幹脆坦白回答道，“是‘長生閣’的刺客。”
    聽這名字確實不曾聽聞，這身份倒是叫林紅菱一驚，不禁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不可思議地看了看楊南丞，又看了看已昏厥的莫日晞，想了想才用微微怪異的眼神看著楊南丞：“堂堂武當弟子竟然和一位殺人魔頭做知己還稱兄道弟？”
    楊南丞麵色不改。
    “哼，”林紅菱輕聲冷哼，緩緩坐下來，似笑非笑，“早就聽說你們張老道狂放不羈，行事乖張，看來，他的弟子果然是青出於藍而勝之於藍。”
    楊南丞這回微微皺了眉頭，嘴唇動了動卻始終沒有出口。
    那林紅菱沉默了片刻，才又道：“好，你既然敢這樣說，老身也相信並非虛言，既然所言屬實，老身可以救這位莫少俠。不過，你既然有求於我白鶴山莊，自然也不能讓老婆子白辛苦不是？”
    “……林夫人請吩咐。”
    “奶奶！”林紅菱不曾說話，旁邊的林月凰卻是打斷了他，附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兩句。看林月凰臉上有些紅暈，眼神卻飄向自己這邊，楊南丞卻不禁微微皺眉。
    “嗬嗬，好好，那先別急，你先別急，奶奶知道的。”林紅菱聽完了林月凰的話輕輕拍著林月凰的手背，笑了笑轉頭看向楊南丞，“楊少俠，老身哪，沒什麼別的可圖，最最疼愛就是這幾個孫女兒。老身老了，就盼著這幾個孫女能找個好婆家將來還可以有重孫可以抱抱。想你武當與我白鶴山莊也算是門當戶對，小六兒也是覺得你人是不錯的，楊少俠你看如何？”
    楊南丞一頓，看堂上幾位少女麵色各異，林月凰羞澀地低頭悄悄看他，他心中卻是叫苦不迭，搖搖頭拱手道：“林夫人美意楊某感激不盡，可也實在是擔當不起！楊某……”
    “我不配你麼！”林月凰聞言花容失色忽然拍案而起。
    “不，楊某……”
    “怎麼？我小六兒難道不是美若天仙的大家閨秀？他是調皮了些，可在老身身邊最疼愛的就是他。你看他，溫良賢淑端莊嫻雅，一身針術更是得老身親傳，你難道還看不上？！”林紅菱臉色難看，微微起了一股殺意。
    楊南丞趕忙又一拱手：“不不，林夫人的孫千金們都是花容月貌，萬中無一，可婚姻大事本來就是長輩做決，家師不在場，楊某不敢亂做主張。何況……”
    “何況什麼！”
    “楊某不敢欺瞞，其實楊某已經心有所屬三生相托，實在是有負林夫人和林小姐的美意！”楊南丞答了，堂上幾位少女交頭接耳低聲說著什麼卻聽不清楚，那林月凰瞋目切齒喝道：
    “我不相信！是誰？！你敢騙我奶奶，我奶奶可絕對不會答應你！”
    楊南丞苦笑了一下，答道：“楊某不敢。他是江湖人稱‘小公瑾’的江若初，楊某早與他兩情相悅緣定三生。”
    “江若初？”林紅菱皺眉想了想，瞪了楊南丞一眼，“可是那江南三家之一的小公子？”
    “正是。”
    “公子？！”林月凰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著楊南丞。
    楊南丞點頭默認。
    “你！”林月凰神色複雜，退了一步，呢喃了一句，“我林月凰輸給一個男人？”
    楊南丞不作答，林月凰卻是不依不饒，一跺腳：“你騙人的！奶奶真的有那個人？”
    林紅菱點了點頭：“確實是有這麼一個公子哥，我聽聞他有雅號‘小公瑾’，非但文武全才，更是美比周郎。”林紅菱說著，眉頭微微皺了一皺，看了看楊南丞，又擺出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諒你也不敢在老身麵前說大話。你可還真是你們武當的好男兒，竟然是江南的小公子。……武當和江南名門結盟麼，哼……”
    說到後半句，林紅菱的聲音漸漸弱下去。
    “……”
    “也罷，你們武當的人，老身也還不一定看得上！小六兒莫生氣，奶奶再給你找更好的夫家啊，乖！”林紅菱換了笑臉安慰著那邊的林月凰。
    “哼！”林月凰狠狠一跺腳，臉色依然青黑難看，可林紅菱拉著他的手又勸了兩句，這才作罷，甩開了過來安慰的另外一個姐妹，坐在椅子上生悶氣。
    “多謝林夫人體諒！”楊南丞拱手做謝，“楊某無福消受，若有其他吩咐定當全力而為！”
    “哼，是我小六兒沒有這個福分。”林紅菱說得雲淡風輕，臉上卻是不屑地笑了笑，擺擺手繼續道，“罷了罷了，這事就說到這，還是說回我這山莊的規矩。這規矩麼也簡單，方才老身也說了，老身最疼的就是孫女兒們，你要老身給你兄弟治傷，那你就要首先哄他們開心。”
    “！”楊南丞心中暗自叫苦。
    “今兒是誰當值啊？”林紅菱卻不管他臉色大變，笑著望向堂下少女。
    “奶奶！”左邊一位青衣少女掩口一笑，直指那邊生悶氣的林月凰，“奶奶真是的，今兒不就是六妹的當值麼！您老又忘了啊！”
    “林夫人！”
    林紅菱嗬嗬一笑，對著那青衣少女點頭，轉頭看向楊南丞：“楊公子也是好運道，我這小六兒長得似個小天仙兒，又最是心軟。現今卻也不知道他看上了你哪一點，身段？相貌？出身？罷了罷了，也別說老身欺負你武當的人，你就答應他一個條件便好。隻要小六兒開心啊，老身就給你這位‘知己’兄弟治傷，決不食言！”
    楊南丞啞口無言，萬不曾想到這江湖傳聞的“萬不得已才來”的“白鶴山莊”求醫，竟然是要答應這種要求？！
    之前自己才與這個陰晴不定出手狠辣的林月凰大小姐過招將他製服，隨後又破了對方的陣，方才又拒絕了對方的求親，這回竟然要……
    楊南丞真是哭笑不得卻苦無他法。
    看著堂上的林月凰聽完林紅菱的話，似是嬌羞少女咬咬自己的下唇，微微低首，手指捏著自己的頭發，偷看著楊南丞。——若非早已昏睡過去，莫日晞見著這番場景怕是早就將麵前這群小妖精老妖精全部毒死當場！
    “小十一！”
    “楊公子，請！”
    楊南丞看了看領路的粉衣少女，眉頭緊鎖跨步走進了房間，心中卻是忐忑難安。
    少女輕輕掩上房門，腳步聲也遠去。
    楊南丞轉頭打量著這廂房間，一副五扇牡丹花精繡曲屏風半遮半掩，堂內布置精致典雅，幾分淡淡花香讓人疑是女子香閨卻並不見妝台，左手一副黃楊雕花書架，三卷竹簡，兩幅墨寶，中央一張精巧蓮花桌，桌上青灰色鏤空繡花長流蘇桌布垂至地麵，兩張青藤椅，桌上一素胎白玉瓷瓶卻無插花，正麵後牆也是一副單扇芙蓉石榴精繡大屏風，右首晶瑩剔透的黃玉珠鏈垂下，裏麵是一張雲雕嵌瓷檀木床。
    看似不過一間平常富貴人家的廂房，楊南丞卻更不明白這位林月凰大小姐的條件了。
    ——要他楊南丞在這四四方方看似無驚無險的房間裏度過一夜，算是什麼條件？
    楊南丞原本以為那位蠻橫的林月凰會提出多麼刁鑽的難題，可竟然隻是要他在這一間孤立在二樓上的小房間裏待上一夜，到底是有什麼用意？警惕一夜不入睡，便可以滿足這位林大小姐的要求？
    楊南丞還沒有天真地以為就是如此單純的條件，這其中一定有什麼不可預知的陷阱，隻是他還沒有參透期間玄機。
    楊南丞小心翼翼走到房間當中，雖然並沒有看出有什麼潛在的危險，倒也不至於就疏忽大意。
    莫日晞此刻已經被林夫人帶走，看那林夫人的態度和白鶴山莊的名聲應該還不至於暗地加害於人，莫日晞的安危應該可以不用太擔心。至於這裏到底是什麼局，也隻好走一步看一步了。楊南丞如此想著。
    這間廂房本在白鶴山莊後院一獨棟小樓的二樓，此刻四周無人打擾晚風撫麵倒是意外恬靜讓人心安。剛才那一陣騷亂吵鬧仿若是假象，這忽然而來的平靜，叫許多事情一湧而上楊南丞的心頭。
    陳家滅門慘案在隔日就已經轟動了蘇州，更是迅速傳至大江南北，楊南丞不敢在蘇州多停留，當夜就帶著莫日晞出了蘇州境地。傳聞之中雖然不曾提及二人的名字，但是他知道，許多事情終究是紙包不住火，而且，還有江若初……
    那一夜江若初的麵容始終不曾從楊南丞眼前揮去，那失望和不舍卻又決裂的眼神，楊南丞自己也不知道，當時選擇帶著莫日晞離開是不是最好的決定。可是當時的情況他要怎麼對江若初說明和解釋？還在莫日晞九死一生的關鍵時刻？而且那種時候，自己若再開口說自己是因為天堯自己不得不受人脅迫，才導致伯仁之死……江若初的要強和倔強，楊南丞並不是不懂得，現在的楊南丞隻能說服自己，將來總有一日可以和江若初說明一切，兩人終於可以和好如初。隻是他也不清楚不敢去想，在映雪莊中的那一夜，那一瞬間叫他感到陌生的江若初，會不會有一日能夠聽他一席解釋？在陳府的那一晚，嘶吼著與自己決裂的江若初，能不能還給自己一個重來的機會。其實本來一開始就不過是彼此一時激氣，自己也是一時間驚訝過度而回避了若初，誰知道就能陰差陽錯到了這樣的田地？
    緊緊捏著那日江若初拋下的半截衣袖，楊南丞眉頭深鎖長長吐了一口氣，正在這時，他聽見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接近這廂房，趕忙將衣袖揉到懷中。
    吱呀一聲，有人推開了房門。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