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怎麼樣？”護士們的語氣弱了下來。
    “哦，我要是去找，得一棵一棵挖著看。你們要去找，就方便極了。錄像調出來一看，還怕不知道他埋在哪裏？”項羽輕說。
    “是誰埋的？”護士們求證。
    “哦，是二樓那個喜歡養屎殼郎的那個禿頭胖子。”項羽輕的母親說。“你們別去挖啊！那是要給我兒子當媳婦本的……別去啊！”
    “好，好，好……你隻要靜養，好好休息就好了。我們不挖……不挖啊！來，你拿著她的藥，盡快給她喂了，差不多該睡覺了。”其中一個護士把一種桃紅色的藥水瓶遞給項羽輕。
    “喝多少量呢？”江純熙問。
    “整瓶都喝下去，她就會乖乖地睡覺了。這比很多安眠藥都要見效快！”一個胖護士笑眯眯地看著項羽輕，“你要是像我們一樣，每天都麵對著她們這些不正常的人類。恐怕你也會像我們一樣的，任何時候都想要省一點兒事。”
    “應該會吧！我很難想象你們的工作竟然這麼辛苦。話說起來，我最近正在寫一篇短篇小說，有一些片段會描寫到精神病院的實際情況。不知道你們之中，哪一位，或幾位有空？可以給我講一講嗎？我表妹陪著我老媽聊一會兒女兒家的私房話。我和她們兩個女人實在是沒什麼好說的……”項羽輕吐了吐舌頭。
    “嗬嗬…。可以呀！我們大家都有空，不如你來辦公室陪我們聊天，我們給你講精神病院的故事，如何？”看起來穿著和其他幾人不太一樣的護士看著項羽輕微微一笑，那笑容似曾相似，就像電腦遊戲裏青樓門口老鴇的職業笑容。
    “你們好好聊啊！一會兒見！”項羽輕跟江純熙和他母親打完招呼，就出了病房，邊走邊問“好，我們走吧！對了，你們這裏有樂器嗎？”
    “有一把木製的舊吉他，在倉庫裏。”一個看起來年紀很輕、個子很大的護士說。
    “哦，能幫我找出來嗎？等會兒我給你們幾個人表演彈唱。在這種地方工作，肯定枯燥死了。你們可以點歌，想聽誰的，基本上都可以！我來模仿……”項羽輕沒有說大話，這正是他所擅長的。
    “我們都可以點歌嗎？”答應給項羽輕找舊木吉他的護士稍微有點害羞地說道。
    “小張，注意白衣天使的形象。我們準備聖誕節的時候辦一場聖誕舞會，你會來捧場的吧？！”像護士長的女人嚴肅地說道。
    “會的，會的。我一定來，還會獻上幾個精心準備的節目。放心吧！這個我最擅長…。。”項羽輕趕緊承諾，心裏卻覺得有點兒想罵娘：你們這些傻大媽，簡直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癡心妄想。
    “順便告訴你一句，樓下小公園裏那些鬆樹附近，我們早就掘地三尺了。財寶已經被我們放在活動基金裏了。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多……這件事情，就不要告訴你媽媽了。我怕她精神上受不了這個刺激。”臉上因內分泌失調而滿是痤瘡的護士不懷好意地陰笑著看著項羽輕。
    項羽輕心想糟糕了，被她們識破了，那挖寶的故事完全是他瞎編的，除了喜歡養屎殼郎的禿頭胖子是真有其人。
    在活動室裏，項羽輕唱得嗓子都啞了，就為了多拖延一會兒時間。不過，出人意料的是，那幾個護士竟然真的被他的歌喉吸引了，她們一直不停地點歌，幸好項羽輕就是打算吃這碗飯的人，就當是夢想途中的一場小小的戰役，就算咬牙也要堅持下去。
    除了中途喝了一些礦泉水之外，項羽輕連廁所也沒敢去上一趟。
    活動室裏的大掛鍾，叮咚敲響下午六點的鍾聲時，項羽輕才匆匆地告別那些護士。他聽到護士在他背後說：“想不到陸佳英竟然有這樣一個出色的兒子，他的歌好像改編得比原唱還要有味道。”
    “沒錯，好像帶有外國鄉村音樂的風格，但又不是。”
    “不，怎麼會是鄉村音樂，我覺得有點兒像RAP。總之，很奇怪……但很好聽就是了。”
    “什麼形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小子的歌聲和吉他聲裏充滿了往外洋溢的激情，散發著一股年輕人的味道，讓人有一種活過來的感覺。”
    項羽輕本想再多聽幾句恭維他的話，但時間緊迫，他匆匆忙忙小跑離開了精神病院。他回望了一眼那個到處都是奇人異事的地方，忽然有點兒感慨，到底是由誰來定義的‘正常’和‘不正常’？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他們隻能說是背離了社會的主流。可僅僅如此，就應該被剝奪自由，住在這種鬼地方嗎？
    也許問題的關鍵在於，他們中的一些會傷害別人，而另外一些則會傷害自己。
    拿出手機來，撥通了江純熙的手機，得到確認以後。他立刻揮手攔了一輛出租車，朝著約定好的地方去了。
    江純熙正帶著項羽輕的母親在吃上海生煎包，陸佳英狼吞虎咽地把生煎包一個接一個地塞進嘴巴裏，生煎包熱騰騰的湯汁順著她的嘴角流了下來。
    “媽，你怎麼樣了？”項羽輕從外麵衝進來。“是不是那些臭護士把你給餓成這樣？”
    “差不多吧！兒子啊，我真不希望你來找我。我一會兒還得回去，回那精神病院去。”陸佳英說。“不過，既然出來了，就飽飽地吃一頓吧。這湯汁味道真是鮮美，還是老樣子。不錯，不錯……”
    “您什麼意思？！”項羽輕坐到他母親旁邊。
    “沒什麼意思。你要是能給我寄一床新被套就好了，要白色的那種，和醫院裏的一樣的那種。免得別人看見了不太好。”陸佳英停下來，看著項羽輕，筷子上夾著一個稀稀拉拉流著湯汁的生煎包。
    “哦，可為什麼您要回去那裏？我們廢了這麼大的周折，才把您偷偷地帶了出來。”項羽輕看著母親披頭散發、雙眼紅腫的樣子，忽然覺得心口有些隱隱作痛。
    “好像我應該給你一個合理的解釋。”陸佳英把生煎包塞進嘴裏，津津有味地嚼著。“不如這樣，你有什麼問題就問吧！”
    “沒錯，為什麼？為什麼還要回到那裏去？為什麼要裝成瘋子？為什麼要……”項羽輕好像滿腦袋都是問題，竟然卡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第一個問題，因為是我自己選擇住在那裏的。第二個問題，不裝瘋怎麼能住到那裏去呢！還有其他問題嗎？”陸佳英笑了笑。
    “那麼，為什麼最初要住進瘋人院？”項羽輕激動地問。
    “哦，這個問題很複雜。我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該從哪裏說起。”陸佳英從病人服的內袋裏掏出一張有點兒皺了的彩色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