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你無家可歸四處流浪，也許你的生活困苦到連食物飽腹衣物蔽體都難做到，也許你甚至下一秒都無法保障自己的生命。但誰也不能斷言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悲慘的人。
    別誤會，這並不是人的欲望開始作祟從而攀比誰是世界上最悲慘的人。
    隻是事實上，黑暗確實與悲慘相類似，它並不單隻是你眼前看到的黑暗。在你眼睛無法觀察到，伸手無法觸碰到的陰暗麵，往往隱藏這許多你甚至無法想象的痛苦與悲慘。
    白嶸想，即使是像小孩這樣的人。
    即使是像他這樣生來被病痛折磨，即使是像他這樣形影單隻如同遊魂，即使是像他這樣連死後也沒有個誠心為他收屍的人。
    白嶸是無神論者，彼時他卻魔怔般希望人死後能真正到達天堂，小孩的一生太痛苦了，天堂裏的天使會救贖他，令他快樂。
    無論他怎樣自欺欺人的想。
    那些沉重的曾日夜折磨莫梁的苦痛在他死後，仿佛一夜之間全轉移到白嶸身上了。
    隻是折磨著他的噩夢不是莫梁的噩夢，而是莫梁，莫梁成為了他的噩夢。
    白嶸總是夢到他，他行走時那副連路都走不穩的模樣，他夢魘中無知覺的咬傷自己時，他毫無生機的緊閉雙眼虛弱的躺著病床上時。夢見他忽然睜開一雙死氣沉沉卻那麼純粹的雙眼直視他！
    “你在可憐我對嗎？”他聽到莫梁沙啞的毫無起伏的聲音，小孩在質問他。他看見夢中的自己朝小孩點頭了，還朝他輕蔑的笑，他笑著點頭，說，被你發現了。
    夢中的小孩隨即笑的很大聲很大聲，一邊笑一邊嘔吐，再抬起頭時滿臉都是血了，身上的病號服被他口中所吐的鮮血染成鮮紅一片。隨即，小孩轉身了像是慢鏡頭一樣一點一點的背過身了。
    他腦海中又浮現了小孩死前見到小孩的最後一麵，他那樣脆弱的模樣。
    不，他不會！他不會！他不會這樣對小孩的！白嶸在心裏發狂般的大喊。這一切…他…他怎麼敢呢！他怎麼敢呢？他怎麼敢啊…他…隻想永遠好好關愛那個孤獨的脆弱的小孩，他…他從來都不舍得傷害他一絲一毫啊。
    白嶸醒時，發現自己又哭了，他忽然感到掌心一股刺痛。隨即他抬起雙手，他看到自己的手掌心血紅一片，被掐出數十個月牙形的傷口。他想，原來傷害自己那麼痛，那小孩該有多痛啊，他每天都那麼痛。
    他忽然想起來，某個雷雨天的晚上，他去看望小孩，發現他蜷在黑暗中發抖，卻一動不動的看著窗外一道道一閃而過的交錯的銀色雷電還有淋漓的大雨。小孩見他打開了房門，竟慢慢偏過頭看向他，但那副麻木冷漠的神情甚至嚇了他一跳。
    他當初卻被他這一眼嚇的許久回不過神，甚至有些驚愕，直至小孩又偏過頭將視線移向窗外。他忽然想許多細節來，那些他曾一次一次忽視卻真真切切傷害了小孩的細節。
    白嶸突然想起那天小孩望向他的神情了。小孩的身體晃動的很厲害，明明像在出神的樣子，卻在他推開門的第一秒就看向他。平時的他，從來不肯看自己的啊！他…他那時是在害怕啊。他卻一眼就被小孩在黑夜中的冷漠給嚇住了…他卻忽略了他為何在那樣一個黑夜神情那樣冷漠，他明明…那麼痛苦啊。
    小孩當時明明那麼孤獨，他卻表現的讓小孩認為自己在畏懼他。他忽然想起那晚他湊近小孩時，見他又把自己的嘴唇咬的血紅一片。
    白嶸想…他真是該死。
    黑暗裏，白嶸狠狠扇了自己幾個耳光。
    然後，他哭了。
    “該死，該死，我真該死。”
    為什麼那時我要離開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