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寂寞的春節
    寂寞的過年。
    大年三十下午，夕陽快要收斂它最後一道溫煦的光芒。
    所有人都回家過年了。
    保羅覺得天地間就剩下了自己一個人。
    甘棠許久都不更新一個朋友圈，至於南多，早已是別人的老婆。
    不，她們都早已是別人的老婆。
    如果自己願意，也許可以去找季萱……
    嗬嗬……
    他自己笑一下，老壽星吃砒霜。
    打開電視，看一檔綜藝節目。
    屋子很大，藍天白雲綠樹紅花戶外燒烤……一切都那麼孤單寂寞，這裏缺一個女主人，南多寧願找一個不能人事的男人，也不願意做這裏的女主人，是不是自己真的好差！
    終於忍不住，他給甘棠留言：“忙什麼？”
    甘棠回複了：“很懶懶得動，剛才隻炒了兩個菜就著米飯吃，據說還要做年夜飯的，感覺沒做先累了。我想誰都嫌棄這樣的懶女人吧。哈哈。隻想坐著玩手機碼字。”
    保羅看著手機笑：“你這樣適合單身。”
    和甘棠說話沒有什麼忌諱，都是很隨意，這是個異性，但可以當個朋友隨意說話，這一點和南多不同。
    所以現在不能和南多說，但甘棠可以。
    她更加成熟，又有一些小孩氣，是很好的談話對象。
    果然甘棠回複：“是啊，感覺到了。確實單身比較適合啊。單身好愜意……無限想往，愛碼字碼字，愛誰誰，愛餓肚就餓肚……絕對沒人指責我罵我。現在我最鬱悶的是如果到點了我不做飯我老公會罵人，或者至少會說我。”
    保羅驚訝：“你老公自己不做飯？”
    甘棠：“中年男人也有好多不做飯的吧？
    保羅：“那就幹別的家務嘍？”
    甘棠：“我家的什麼都不做。如果家裏亂得像垃圾堆，他也隻會說我，恰好我又是個特別不擅長收拾整理清潔的人，但也不得不做，因為老公天天逼著我，他身體不好，做過大手術，本來小活也是可以幹的，但是你知道，人是有惰性的，他身體不好漸漸就什麼都不做了，我懶得和他互掐爭鬥，最後就都是我做了。”
    保羅發一個安慰的圖。
    甘棠：“我老公可能會拉黑你。他有時候會看我手機，拉黑就拉黑吧，我有你電話。也不知道已婚女人能不能有異性朋友，也許不能吧。”
    保羅笑：“你有過‘黑曆史’？”
    甘棠：“沒有。我不會逾越界線的。但我了解他。”
    保羅盯著“逾越界線”若有所思。
    人的身體有時候堅強有時候脆弱，年輕時候，他不乏夜夜笙歌的身體透支，對於身體，有時候意味極輕，有時候意味又極重。
    經曆多了，會覺得今天這樣幹枯的“禁欲”式生活，也有清淨的可愛處。
    甘棠：“有時候我覺得我想要一個生活的‘幫手’，他幫我分擔一些家務，讓我輕鬆一點，稍微支持我碼字，不要那麼強迫我將自己犧牲給這個家，做老媽子或者保姆。但是我沒有得到一個健康的丈夫，隻好退而居其次，希望他健健康康長命百歲，哪怕自己辛苦一點，至少有個完整的家。其實，作為女人，把你當做一個樹洞傾訴，我想要一個包容我、支持我、幫我分擔的伴侶，但是你知道，我隻是和你說說，你又是我不熟的一個朋友。”
    保羅：“是人都有夢想。夢想是一套，現實是一套。一般來說，實現夢想的很少。”
    甘棠：“確乎如此。”又道，“少女的夢想，還在一個中年大媽的心裏：我想要一個對我百依百順的人。唉，可惜，誰麵對生活都不得不低頭。”
    保羅：“知足吧。我現在眼前隻有兩個字：孤單、寂寞。”
    甘棠：“哈哈你說的是英文吧。”
    兩個人都笑。
    甘棠：“你呢？你不是一開始就喜歡南多吧？聽說她是你未婚妻的妹妹？”
    保羅：“那是好多年前了，她姐姐死於意外，不出意外的話，我們會結婚。她們姐妹倆相依為命，所以後來我接手照顧南多。”
    甘棠：“養成係啊。”
    保羅：“什麼？”
    甘棠：“原諒我，隨口就那麼一說。”
    保羅：“現在我有看破紅塵，四大皆空之感。挺清淨。”
    甘棠發一個佩服的大拇指。
    沒有聽到鞭炮聲，B市禁放煙花爆竹。
    保羅說：“一點年味沒有，家裏隻有我一個人，冷冷清清，小五也回去看老娘了。”
    甘棠道：“這正是我羨慕死的環境啊。大把時間空間都是自己的，愛幹啥幹啥。”
    保羅苦笑：“可惜人的環境不能互換哈。”
    甘棠道：“我老公做了四菜一湯，黃花魚、紅燒蝦、蒜蓉油麥菜……比我做得地道。他一年也就做了這一頓飯。寧願我天天做味道一般的菜，也不願意自己做好吃的。”
    保羅：“不錯啊，好多男的不會做菜。”
    甘棠：“他一開始做菜就味道好，天賦好，聰明，能幹，可惜，急脾氣不寬容。”
    保羅：“得了，這算不錯的了。”
    甘棠：“突然脾氣發作起來。比如你正在玩手機，他一年都不做一次家務，突然要做一頓飯，隨手看見飯桌上還有剩菜，說‘還要不要了，不要我倒了’，這話很煩你知道不？1、這話表明他不了解你，而你一向都節儉且吃麵食的話配這兩個菜不錯，肯定是不可能倒掉的，他是知道這個的，所以他十有八九是故意這麼嚇唬你2、你在玩的時候他打擾你，故意要你起來收，不收他就倒掉來嚇唬你……他一年做一次飯，但中間要叫你兩三次，要麼說素菜你做，要麼說收拾餐桌要麼說處理你上頓的剩菜，要麼說我做飯你收拾家裏，總之不讓你閑著。我一年裏麵，做飯時候從來不會打擾他。都是踏踏實實自己做晚飯，然後叫他來吃。做家務也是這樣。特別事兒逼有心計，我特別傻和老實。”
    又道：“好啦，將我醜陋的一麵，罵粗話的一麵暴露出來，爽多了。”
    保羅看著綜藝回複：“真性情。”
    甘棠發來年夜飯，確實，魚蝦牛肉片油麥菜，色澤誘人鮮嫩，她丈夫手藝看著不錯。
    最後一張是一晚小餃子的照片，湯餃，餃子可愛。
    甘棠說這個是我做的。
    保羅豎個大拇指。
    甘棠：“隻做了一小碗，沒人想吃餃子。牛肉餡兒的。”
    保羅吃著手裏超市買來的食品——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八風不動心，無憂無汙染，
    寧靜無煩惱，是為最吉祥。”甘棠不知看哪裏的東西，隨手發來。
    保羅氣笑了。
    好在，接下來收到一堆花草的照片，美呆了。
    沒一副圖裏，不論白粉綠青紫的花兒，都那麼單薄、嬌嫩、脆弱，仿佛春風一陣，就可以將她們吹走……
    看那些嬌嫩單薄的花兒許久，覺得這世間，沒有女人可以被比作這樣的花。
    說不清楚，那麼純粹，那麼安靜，沐浴在陽光下、春風裏……叫人的心那麼容易地就變得柔軟……
    突然又發神經，發來一個讓人心跳的東西：
    “晴日裏贈你雲，
    長夜裏贈你燈，
    笑時贈你花，
    哭時贈你香。”
    然後說，我常常看一個公眾號上的文章，好的發你，不想看就忽略哈。我平時也沒個傾訴的垃圾桶。
    保羅悵然想起，自己確乎有很久沒有想起南多了。
    還記得三年前南多離開時候的自己，和現在同樣“失戀”的自己，確實差別好大。
    托賴這個甘棠吧。
    謝謝她。
    至少，現在他可以平靜地，吃著超市買的吃的，看半場春晚。
    甘棠也收到一個圖片。
    好精致的早餐。
    麻布桌布，小壇子裏裝著嫩嫩的雞蛋羹，一個小蒸籠裏擠著兩隻可愛誘人的包子，另外一個壇子裏，是白米粥。
    “這是？”
    又來一張沙發那兒的照，麻布的灰白色沙發，兩個厚厚敦敦的麻布墊子，能看到推拉門外，黃昏的天色……
    又一個角度，能看到客廳沙發正對著落地大窗，窗外青山層疊、霧氣靄靄……
    “我們公司拓展的一個項目——民宿。”
    甘棠道：“很漂亮，親近大自然。”
    “啤酒飲料礦泉水，
    花生牛奶八寶粥。”那邊又發來一條。
    保羅想起年輕時候坐火車常聽到這句兜售東西的叫賣聲，笑：“暴露年齡哦。”
    甘棠：“有共鳴就好。”
    他可以想見她臉上的笑意。
    與南多大概不同，他們是同齡人。
    “今天碰到一個特別有氣質的老太太。”
    90了，但看上去也就70歲，她獨自住自己房子，自己開車。自己用ipad玩手機”。
    關鍵是她說的話：
    “我往往會忘記自己的年紀；因為幾乎從來不會去想。有時候會覺得還是25歲，喔，去店裏買衣服，穿上去才發現看上去不像25歲。我想那是衣服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說的時候俏皮地笑，實在不像她的年紀。
    問她家族裏是不是有長壽基因，說家人基本都是早逝的，或者年長後健康狀況很差。但她當過兵，得到的訓練、規律的生活，以及刻進了血液的自律，成為她一生受用的長壽秘訣。
    問她為什麼不住兒子家？
    她說從來不住兒子家，婆婆媳婦在一個屋簷下超過一頓晚飯的時間，就是不科學的。我不能把我兒子夾中間難做，他太太應該是他最重要的女人。
    甘棠回過去：“希望我老了能這樣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