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二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6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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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玉懷便趁勢出來,一溜煙找到風筵,告誡他今晚小心點,蘇冷清那邊怕要出事。溫玉懷歎氣說:“他的性子比我狠戾,我心死了往河裏跳,他隻怕是……”
    風筵的心往下沉。
    溫玉懷好心道:“要不你逃吧,我給你取點銀子,別回船老大那兒,也別去找你們都認識的人!”
    風筵搖了搖頭,在地上寫,船老大!
    溫玉懷皺眉道:“這倒不至於,他公私分明,絕不會遷怒旁人!”
    風筵沉吟片刻,又在地上寫,那我走了,你們保重!
    溫玉懷道:“我去給你牽匹馬,你拿了包袱就來後門找我,你兩條腿跑不過他們四條腿……”
    風筵感激看著他,溫玉懷就推他說,趕緊呀!
    主屋黑燈瞎火,蘇冷清還沒回來。風筵鬆了口氣,進去拿了包袱,跟著聽到角落裏傳來蘇冷清的聲音:“這就準備走了?”
    屋內點起油燈,蘇冷清端坐桌旁,眼神幽幽暗暗。
    風筵先前寫字的紙頭,被扯得七零八落,一片片散落在屋內,就聽那蘇冷清冷笑道:“我沒被毒死,你很失望吧?!”
    這要是放在以前,風筵會讓他出門?溫玉懷嚇成那個慫樣,風筵會看不出凶險?
    就這樣聽任他出門,由他去飲那杯毒酒,這作法跟期盼他死,又有多少差別呢?!
    風筵皺眉心想,這說得什麼話?我想你死作甚?!
    “你怎會不想我死?”蘇冷清笑了一下,似看懂他的想法,譏誚道:“以前我不肯跟你,你對我又愛又恨,巴不得跟我同入黃泉……”
    風筵心裏恨著他,嘴上卻不承認,這就叫自欺欺人,就像當初自己離不開他,但心裏又不肯承認,同樣都是自欺欺人!
    風筵愕然,過後又苦笑,最終搖頭歎息。
    蘇冷清說錯了,他要的是花好月圓,而不是同入黃泉。三年前他對蘇冷清隻有愛沒有恨,三年後縱使有恨也隻是恨自己。
    風筵想蘇冷清沒有錯,錯的是自己不知道回頭。
    以前的那個風筵已經淹死水中,現在的風筵隻想好好活著,跟漢子們跑船拉纖喝酒吃肉,那就是天大的樂事了!
    又愛又恨的不是他,隻是蘇冷清借他的口,講著自己的心態罷了。但這也不是愛,這隻是不甘心,看不得癩蛤蟆爬出來,又狠狠一腳踢回井底!
    仵作在門外稟告:“大人,您要的物證找到了!”
    蘇冷清道:“進來!”
    仵作就拿著瓶子進來,放在蘇冷清的麵前,陪著小心道:“許月氏便是用此物,一天一點毒死公婆,這案子就算送到提刑司,也是鐵板定釘證據確鑿!”
    蘇冷清講了一句放下吧,仵作如釋重負退了出去。
    風筵的眼睛盯著瓶子,然後又盯著蘇冷清,眼神漸漸戒備起來,這瓶子裏裝的什麼?!
    蘇冷清就當著風筵的麵,將瓶中物倒進酒杯,又將酒杯端到火苗上,很快溢出淡淡蒜味。
    果然是砒霜,風筵的心沉到穀底,事到如今他也看出來了,蘇冷清絕不會善罷甘休,他們之間終究要屈服一個!
    蘇冷清將酒杯放在桌上,嘴角勾起冷笑道:“誰喝?”
    他蘇冷清從不逼人,風筵不喝他就喝了,反正倆個要死一個!
    風筵眼中燃起怒火,想上前砸了杯子,就聽蘇冷清冷汀汀道:“砒霜庫房裏多的事,每年都有幾起投毒案,無非就是婆媳鄰裏,或是潘金蓮毒殺親夫……”
    風筵的眼睛盯向蘇冷清,想結結實實揍他一頓,就又聽他陰鷲惡毒道:“動手你就更講不清楚,毒殺官員非同小可,你是不是受人指使,這幾年跟誰在一塊兒,統統都要抓來審問,若被扣上反賊帽子,寧可錯殺也不錯放!”
    風筵臉色果然僵硬,蘇冷清嗤鼻冷笑道:“特別是這種跑船的,從南到北慣於浪蕩,明地裏是給人送貨,暗地還不知作何勾當,哪禁得起官家盤查?就連你的好兄弟阿辰……”
    風筵一拳砸垮桌子,油燈跟著摔到地上,屋內頓時陷入黑暗。風筵正在喘著粗氣,蘇冷清已經靠過來,一雙手摸到他腰間。
    風筵忍無可忍推開他,力氣過大帶起響動,應是蘇冷清跌倒在地,跟著聽到他在黑暗中的聲音:“我要是死了,你就是凶手!”
    蘇冷清雖然隱身在黑暗中,但風筵仍然感到他冷森目光,那種曾在風萬侯老屋感受到的煞氣讓他一時間迷惑了,弄不清楚自己身在哪裏、又是在麵對著誰。
    蘇冷清聲音越來越逼近,也越來越殘酷無情道:“動靜鬧得這麼大,衙役們肯定聽到了,還有仵作都是人證;屋裏狼藉就是物證,酒杯裏的毒、撕碎的紙屑……”
    風筵有種窒息的感覺,好似風萬侯的陰魂,又附著在蘇冷清身上,就這樣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蘇冷清冷笑道:“你進屋時沒注意看吧?其實我替你重新撰寫一遍,字寫得難看也就算了,連起碼的文法都不通順……”
    風筵忽然抱著頭,蜷縮身子蹲下了,蘇冷清卻是在黑暗中找準了他,俯下身去在他耳邊輕聲道:“你猜猜我寫了什麼?要不要我提醒你?合陽沂家莊……”
    跟那倆人聯係一起,不是反賊還是什麼?風筵這三年接觸過的人,老刀把子、那一船的兄弟、白樺林的老鄉、阿辰、溫玉懷、就連權傾一方的文家都要被抄家滅門……
    當初是為了救蘇冷清,現在反被蘇冷清威脅,就聽蘇冷清用似笑非笑的口吻道:“後悔了?早知道還是拿五十兩跟我交易得好吧?!”
    一瞬間,風筵想殺了這人,燒掉地上的紙,自己再給他賠命。
    “死心吧,我謄寫了三份,丟在不同的地方,自會有人發現……”蘇冷清似看穿他的心思,直起身子輕描淡寫道:“況且,我還留有後手,不信你就試試看!”
    風筵身子再次一僵,就聽蘇冷清慢條斯理道:“我說過這杯酒,你不喝我就喝……”
    風筵在後門找到溫玉懷。
    溫玉懷果真牽來了馬,包袱裏有衣服銀票,但見到風筵時吃了一驚,後者驟然憔悴的臉色、黯然無光的眼神已經說明一切。
    倆人都沒有說話,隻有風從樹稍刮過。
    末了,溫玉懷說我沒調任之前,就聽說他的雷厲手段,後來到姑蘇府做事,親眼見他鬥垮江南道,那狠勁讓人佩服又膽寒……
    風筵靠著牆根坐下,疲憊地閉上眼睛,溫玉懷就坐在他身邊,苦笑說:“先前你也看到了,連特使大人都敢惹,他是天不怕地不怕,連眼都不眨一下!”
    蘇冷清去接旨的那一刻,風筵仍為他憂心焦急。
    倘若自己能替他接旨,風筵也不會吝嗇自己,至少那一刻蘇冷清在他心裏,是和阿辰分量一樣的好兄弟!
    如今,兄弟隻有一個,敵人倒成了蘇冷清!
    風筵用樹枝在地上劃:沒事,他不會拿我怎樣,過段時間也就好了!
    溫玉懷苦笑說,放心,我不告訴阿辰,你怕阿辰找他動手!
    風筵說我暫時回不去了,但想點捎銀子給老刀把子,還欠他一堆湯藥費呢!
    溫玉懷趕緊說,拿去還他,跟我生分什麼?!
    風筵想了一下,又低頭寫畫,那我就收下了!
    溫玉懷說哎呀,你就隻管……
    溫玉懷說著又頓住了,直愣愣看著風筵說,你不是我想的那樣吧?真要拚死跟他鬥狠?
    風筵想了想,寫,一杯酒!
    溫玉懷愣住了,說什麼意思?
    風筵苦笑一下,用腳抹平那字跡,扔了手裏的樹枝。
    蘇冷清並沒限製他的自由,第二天上午風筵就跑去官驛和江南道,兩處大門都沒看到特使的黃色旌旗。
    風筵有些失望回來,心想莫非去了軍營?軍營可不給人隨便靠近,講不出理由那就是探子!
    更何況西北有了戰事,十三州軍營統統戒備,一旦接到調令立即開赴,哪個州動哪個州不動,動人還是糧草輜重,這些都是軍務機密。
    若宣特使不在軍營,對方又不信他的話,當場就能砍了他的腦袋!
    風筵想還是稍安勿躁,等晚上找到溫玉懷,請他幫忙打探一下。宣特使是他的救命稻草,是唯一能壓製蘇冷清的人,風筵不想錯失這次機會,漫長歲月真要屈服在蘇冷清的淫威下,那他真會後悔自己又撿回半條命!
    不自由,毋寧死!
    回來也就開飯了,竹筍燒肉和小蔥豆腐,肉燒得晶瑩剔透,聞著就香氣撲鼻。風筵此刻沒了食欲,還沒船上的糠餅香。
    跟船上人一起吃飯,總覺得飯不夠吃,添了總還想再添。
    那廚子放下飯菜,也知道他能聽見,笑說你來頓頓有肉,跟著我們也都沾光。
    風筵露出一個苦笑,蘇冷清真是抬舉他,但他已經消受不起!
    廚子以為他聽了不信,蘇冷清可是四品官員,還吃不起山珍海味?!就算靠那俸祿吃不起,後邊不還有一堆想巴結他的富商嗎?
    廚子就說你還別不信,咱家大人為官清廉,平日青菜、豆腐、紅薯粥,偶爾加個炒蛋、蒸臘肉,騙你是小狗!
    風筵聽了更是苦笑,這又是哪根筋搭錯了?!他蘇冷清靠著俸祿,魚肉總是吃得起,何苦懷念老屋的日子?!
    明明都他瞧不上眼的東西,失去了也沒啥好可惜,為啥非要揪著不放呢?!
    廚子正說著話,蘇冷清就進來了,進屋褪了官服,穿著便服出來!
    風筵抓著筷子發懵,胃口早就沒有了。
    蘇冷清坐下了,見他這副模樣,冷汀汀道:“既不喜與我共食,我也不勉強你,但在我這你是客,就按先前的規矩來,你先挑個你愛吃的!”
    風筵拿著筷子瞪著他,心想何苦這麼折騰?
    蘇冷清等待片刻,筷子挑起豆腐,放嘴裏慢慢品嚐,慢條斯理道:“還是冬天的豆腐好吃,夾著冰絲入口即化……”
    風筵往嘴裏默默扒飯,就又聽他冷汀汀道:“倒似那冰心玉壺……”
    風筵聽不懂那冰心玉壺,隻想凍豆腐便是凍豆腐,蘇冷清就是不好好說話,非要整蠱那些他聽不懂的。自己以前也是傻了,總拿這些句子記在心裏,還跟著傻不拉幾的難受,現在想想都覺得慪血!
    風筵越想心裏越來氣,夾了筍子燒肉大口咀嚼,把那筍咬得咯吱咯吱作響,心想你愛玉壺夜壺都不關我的事!
    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
    蘇冷清就隔著那熱騰騰的紅燒肉,看著風筵悶聲不響吃著飯,心裏何嚐不明白時光已經過去?!
    當日讓他、寵他、捧他的風少爺,如今已拿他當仇人看待了,而自己便是要他如此,便是要他看清楚當日自己對他有多恨!
    看不清當日他心頭的恨,就看不清後來他心頭的愛,總是要等到迷霧散去,才見著眼前的峻峰秀嶺。
    霧是虛的,山是實的;霧能散去,山在原地;他蘇冷清一直都是如此,不管是以前的小書童,還是現在的蘇大人,隻等他看個清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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