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廿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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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逢寒冬臘月,天又落起雨來,蘇冷清淋著雨回家,連嘴唇都凍紫了。
一推門滿室溫暖,風筵已把火升起來了,見他淋得一頭一臉,趕緊讓他去換衣裳。
等蘇冷清換過衣衫坐到火邊,一碗煮好的薑湯遞了過來,蘇冷清抬頭就看到風筵濕漉漉的發髻,當下就猜到他也是淋雨回來。
不換衣服就忙著生火,那肯定是為他蘇冷清。
若是在平時蘇冷清肯定又要無端心煩,但此刻剛剛吃了同宗給的憋屈,心頭正在感慨世態炎涼人情如紙,手中又端著熱乎乎的薑茶,看著風筵寬厚結實的背影頓時默然無語。
風筵百好千好就是眼神不好,他蘇冷清也是徹頭徹尾的爺們,能為兄弟兩肋插刀生死無懼,怎偏就被他當兔二爺給看上了呢?!蘇家子弟都是錚錚傲骨,頭可斷血可流,這種辱沒祖宗的事可不能做,九泉下他也沒麵目去見爹娘!
風筵那日雖見蘇冷清情緒低落,卻又不知道他為何悲傷,許是又想起早故的爹娘,就見他呆呆望著爐火,眼中蒙起一層霧氣,似有說不出的委屈,便不由得為他心疼。
河邊傳來賣豆腐的吆喝聲,風筵冒雨又跑了出去,額外買了一塊豆腐,又去菜窪掐了點小蔥。
鹽巴用水花開,澆著豆腐攪拌,擱些香油小蔥,便是蘇冷清喜愛的一道菜,小蔥拌豆腐!
等風筵把豆腐端上桌,回過神來的蘇冷清,瞟了一眼小蔥豆腐,忍不住罵道:“大冬天買它作甚?”
話雖然這麼說,但豆腐挑到嘴裏,冰冰涼涼清清爽爽,卻是別有一種清淡滋味。
其實風筵不知道,蘇冷清並非愛這道菜,而是愛‘為官清廉、兩袖清風’的自喻,就似這小蔥拌豆腐般清清白白問心無愧。
風筵見蘇冷清筷子挑了豆腐,當下滿心喜悅吃別的菜,樂滋滋說了句我就知你好這口!
蘇冷清聽後苦澀一笑,眉角眼梢都透著寂落,高山流水知音難覓,他蘇冷清何時才能得一知己?!縱使後來破琴絕弦,也是他一生之幸事。
就在這檔口風筵告訴蘇冷清,今個回來撞見試院下課,貢生們紛紛跑到渡口,下雨渡頭本就濕滑,還有個貢生被擠下橋。
風筵好笑的告訴蘇冷清,江南人居然不會水,他的書童和同伴都不敢下水,慌張叫喊束手無策,還是一個船娘跳到水裏將那人拽到岸邊,同伴們才七手八腳把他救起來。
難得看到美人救英雄,風筵當成笑話告訴蘇冷清,卻讓蘇冷清動了以文會友之心。來到姑蘇這麼久了,富庶安定文風昌盛,學子們想必學富五車,交流切磋一番也好!
沒幾日,蘇冷清得了空閑,便去了附近的酒肆,一群學子正以織梭為題行那酒令,笑得鬧得好不歡快。
蘇冷清就靜靜聽著,等到眾人接不下去,才在座上悠悠冒出一句。這一句聯得實在精妙,頓時贏得學子們青睞,邀了他來一同飲酒!
一連幾道酒令,蘇冷清都拔得頭籌,學子們開始打聽蘇冷清身世,等聽到蘇冷清說自己剛中秀才,住在附近準備三年後的鄉試,學子們眼中多了一絲異色。
蘇冷清今年二十一,剛剛考取一個秀才,又未被舉薦為貢生,三年之後的鄉試,能否中舉還在未定之天。
倘若不能中舉再等三年,二十七歲仍是個秀才,運氣不好再來一次,老秀才就是這麼來的!
這就似看到一個蒙著麵紗的妙曼女子,眾人都以為麵紗後麵傾國傾城,誰知道卸下麵紗卻是一個半老徐娘!
蘇冷清從小家逢變故分外敏感,眾人眼中那點減退的熱情和結交興趣,統統讓他盡收眼底。
骨子裏的傲勁上來,蘇冷清嘴角揚起譏笑,起身推說自己還有事,也不理那些假意挽留拂袖離去。
那一日雖然飄雨,但蘇冷清帶了雨傘,撐開傘兒沿著河麵前行,不知不覺來到風筵說的那個渡口。
蘇冷清站在橋邊,百無聊賴等了一會,就見河麵搖來篷船,撐船的是位姑娘家,將船慢慢靠了上岸。
一位學子從篷船裏出來,半邊身子縮在傘下,蘇冷清隻看到他上岸前又依依不舍跟女子道別,並用他修長手指替她捋開額前被雨水打濕的長發。
蘇冷清對此皺了眉頭,光天化日之下,學子此舉有傷風化,而那船娘也不檢點,怎可任他這般輕薄?!
那學子走了之後,船娘水汪汪的大眼睛,含嬌帶羞地望過來,並用軟軟姑蘇口音,問客官要不要坐船?!
蘇冷清在茶樓受了氣,此刻心中正煩悶著,索性就坐了她的船,沿著姑蘇河道往前,看著雨中風景解鬱。
其實也沒什麼風景好看,兩岸都是灰蒙蒙一片,蘇冷清多看一會便覺無聊,一仰頭看到撐船的姑娘,蠻標致的鴨蛋臉,眉心一顆朱砂痣,水靈靈的大眼睛,兩片薄薄櫻桃唇。
這是苦命當了漁家女,要是生在閨閣當個小姐,讀書識字琴棋書畫,倒也不辜負那江南美人的名號。
過了千秋亭便到了當初他們落腳的雁來客棧,蘇冷清就在此處下了船,一隻腳剛剛邁上客棧台階,就聽到風筵的招呼聲:“外邊雨大,客官快上來,您的馬匹呢?我去牽過來……”
雨天別人都躲在屋簷下,就他一人跑進跑出,腳上穿著一雙草鞋,半邊身子都濕掉了。
等看清傘下人,風筵不由笑道:“你怎麼來了?!”
蘇冷清淡淡道:“附近有家書院,我想過去看看,正巧路過這兒,就進來避避雨!”
這會子下得大了,蘇冷清有點後悔,早知道不出這趟門,花錢坐船吹冷風,真真是個傻子。
風筵道:“哪家書院?”
姑蘇學子蔚然成風,書院學社也有不少,風筵來此已有半年,對這一代都摸熟悉了。
蘇冷清信口道:“開宗書院!”
風筵笑道:“那家書院離得遠了,在獅子山腳下呢,這會子是去不成了,外頭風雨挺大,你先在堂內坐下,來盅黃酒暖暖身子,瞧你這手涼的……”
方才接過雨傘時,無意碰到蘇冷清的手,冷冰冰沒一絲熱乎氣。
風筵自然是心疼他,隻管將人帶進大堂,引他去那背風的座兒,溫了一盅黃酒和一碟花生米。
門外又來了客人,掌櫃在一旁喊他,風筵爽快地應聲。
蘇冷清道:“你隻管去忙,我自己坐會兒!”
風筵把毛巾往肩上一搭,笑得濃眉彎開了,道:“成,有事叫我!”
蘇冷清喝了半盅黃酒,身子漸漸暖和起來,拿眼睛去尋風筵的身影,就見他牽馬引客跑進跑出,幹得都是客棧內最底層的活計,也難怪他這麼容易就找到活了!
等稍微閑了一點,風筵又拿來佐酒菜,一碟子鹵豆幹,一碟子幹牛肉,看得蘇冷清蹙眉道:“不想領工錢了?”
風筵豪爽道:“人都坐下了,還在乎這一頓,吃飽喝足了再說!”
蘇冷清道:“貴了!”
風筵笑道:“貴就貴點,耍個樂子!”
風筵又去忙乎了,蘇冷清想想也是,學子們去酒肆也就是圖個樂子,古往今來有幾篇佳作是出自酒桌?!世上能有幾個李太白?
去那地方以文會友,也隻是表麵上風雅,就那群才疏學淺的家夥,幾壺黃湯灌下肚,吐出的不是錦繡文章,而是一灘穢物!
蘇冷清想跟這些人廝混,還不如現在這樣,自己吃喝來得清淨。
想罷,蘇冷清心情又好了,坐在座上自斟自飲,豆幹牛肉大快朵頤,等雨停了也喝光一盅酒,便又叫風筵給他溫上一盅。
等第二盅酒下肚,蘇冷清睜眼已是翌日,自己穿著內衣躺在床上,鞋子整整齊齊放在床邊,不用說又是風筵將他送回床上。
屋外頭靜悄悄,能聽到風吹樹梢的聲音,風筵自是早早出門,灶上給他燒了熱水。蘇冷清起來漱洗,心裏又在懊悔,昨天在客棧飲多了,連怎麼回家的都不知道。
想起風筵那種眼神,蘇冷清不由心裏發毛,以前身邊還有阿辰,現在屋裏就他們倆個,風筵真要發起情來,連個勸阻的人都沒了!
酒還真不能亂飲,蘇冷清心中暗想,日後還是少飲酒,免得害人害己!
今年倒春寒,開春後北風呼嘯,姑蘇河竟然結冰,一條條篷船凍在河邊,一節節好似蓮藕。
蘇冷清有幾次去湖邊取水,遠遠瞅見那日輕薄船娘的學子,提著食盒上了船娘的篷船。船兒就在冰裏搖晃,不時激起哢哢冰響,看得蘇冷清越發厭惡,這些讀聖賢書的子弟,怎做出敗壞斯文之事?!
一直等到三月天,姑蘇城才暖和起來,四月底就穿不住棉袍。
風筵是一身短衫打扮,粗布麻鞋禁得起磨,也耗不了幾個銅子;可人家蘇秀才是長袍,一身抵他幾身的料,風筵便將老母雞給賣了,給蘇冷清換來兩身袍子。
蘇冷清穿上新袍子,望著空蕩蕩的雞窩,心想這下子該消停了,早上不用摘菜葉,中午不用掃糞漚肥,晚上不用攆雞上窩,滿眼雞飛好不厭煩。
沒過幾日風筵又弄回幾隻雞仔,每晚攆它們上窩時上竄下跳滿院亂跑,把跟在後邊追趕的蘇冷清累岔了氣。
每每此時蘇冷清都瞅著那隻蟋盅,心想哪天放雞進去吃了虎將軍,看風筵還養這些惱人的雞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