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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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像上的姑娘,眉清目秀溫婉賢淑,眉宇有幾分風筵娘親的影子。
好一會,風萬侯接過畫像,麵無表情道:“我有數了,改明兒找個媒婆,看看八字合不合,你先回去吧!”
“許鄉紳的女兒?”回到小院的風筵,把此事告訴阿辰,後者沉吟道:“鄉勇團在許鄉紳的手裏,以你爹的多疑性子,絕不敢為你定下這門親事!”
風筵悶了一會,見四下無人,憂心忡忡道:“我擔心爹會對冷清動手,五娘編派的那些話,爹肯定都聽到了!”
回到風家的這三年,風筵已經漸漸肯定,憑他爹睚眥必報的性子,決計不會放過屢次跟他作對的蘇冷清。
遲遲沒動手,隻為找個冠冕的理由,讓他既能除掉眼中釘,又不會落人口舌。
阿辰淡淡道:“我叫你早下決定,你一直猶豫不決!”
風筵歎氣道:“他畢竟是我爹……”
阿辰不客氣道:“可他沒拿當你兒子!”
風筵無奈道:“阿辰,收拾一下,明天去收債!”
阿辰皺眉道:“你這個性子,躲得掉一時,躲不過一世!”
風筵心頭正煩,不想多談這事,便撇開了阿辰,進屋去看蘇冷清。
蘇冷清靠在床頭,身上卷著毛毯,全神貫注看詞集,連風筵走到身邊都沒發覺。
風家鬧翻了天,蘇冷清的眼裏,也隻有這本詞集。
風筵悄悄站在一旁,看著蘇冷清的側臉,心想這樣活得簡單也好,至少不用麵對風家那些煩人事。
等到掌燈時分,阿辰端來晚飯,才見蘇冷清放下書,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
席間,蘇冷清猶在感歎,寫出如此清麗之詞,此人定是冰壺玉尺,陽春白雪曲高和寡,難怪父親如此仰慕。
說這話的時候,蘇冷清眼眸閃光,盛滿喜悅和仰慕。
風筵默默吃飯,不想壞他的遐想,蘇冷清說什麼,他就聽什麼,難得蘇冷清願意開口,就算是他不感興趣的東西,聽在耳朵裏也如珠玉之聲。
阿辰卻是不屑一顧,昔日京城的第一才子,如今已是權傾朝野的文丞相,文府之內食客三百,上個茅房都要排隊,哪是蘇冷清說的曲高和寡?!
“冷清,等會收拾一下,明天去酚嶺收賬!”風筵換過幹淨筷子,夾出魚泡給蘇冷清,那是他最愛吃的東西。
“這麼早?”沉浸在詞韻裏的蘇冷清,似被人從雲端拉下來,皺眉道:“年關還沒到,你們就去催債?”
風筵笑道:“收賬不過是個借口,其實我是想去狩獵,獐子麅子野豬啥的,這天也都長肥了,正是狩獵的好季節!”
任風筵講得眉飛色舞,蘇冷清仍是缺乏興趣,這也是兩人的差距,一個喜歡騎馬狩獵,一個喜歡詩詞曲賦,原本是玩不到一塊的人,卻因為蘇冷清的孤苦無依,被迫跟風筵牽連在一起。
在風家,沒了大少爺的庇護,他蘇冷清會活得很淒慘。
這點,蘇冷清心裏清楚,所以才更加無奈!
第二天晌午,蘇冷清給餘家送過信,又去集市買些幹糧熟食,然後到城東的茶攤等著風筵。
不大一會兒,風家的馬車來了,蘇冷清進車內時,就隻有阿辰一個人,說是風筵臨時有事先走了,收賬的事情就交給蘇冷清和阿辰。
昨天還信誓旦旦說要去酚嶺打獵的人,今天怎麼自己跑了,就讓他跟阿辰兩個人去?
蘇冷清心裏疑惑,轉眼見風筵的行禮,還丟車上混在一起,正想開口詢問,卻見阿辰衝他擺擺手,當下便不再多言。
風家馬車送到城口,便又回風府去了。
二人加入酚嶺馬隊,一路上也沒多言,蘇冷清騎馬顛得難受,等晚上到了客棧,腿根處竟被磨出泡。
蘇冷清也不以為然,順手拿過燈撥子,用尖頭挑破水泡,擠出水來了事。
一連走了兩日,也不見風筵趕來,阿辰說他去鶚家屯收筆陳年舊賬,稍後自會趕上他們,在酚嶺外的酚鎮彙合。
這日傍晚,馬隊終於到了酚鎮,鎮上唯一一家客棧,蘇冷清剛邁進門,就聽到風筵的爽朗的笑聲:“怎麼比我還慢?我都到了半天了!”
旋即,看到風筵的笑臉,這三日沒少趕山路,臉上都吹出褶子了。
蘇冷清眼眸一黯,臉色跟著陰沉,原本的好心情不翼而飛,對風筵捧來的酸棗沒看一眼,問了房間字號就上樓去了。
這三天風筵不在,他獨自一間房,晚上頗為清靜。這會子風筵到了,蘇冷清作為小廝,又得跟他同住一屋,這讓蘇冷清實在不悅,見到風筵自然沒好臉色。
雖說習慣對方冷臉,但畢竟分開三天,一天天思念堆積,讓風筵見到蘇冷清的那刻,打心眼裏說不出的歡喜。
隻是蘇冷清的反應,好似一盆冷水,當頭澆熄那些歡喜雀躍。風筵望著那人背影,心裏就跟個酸棗似,酸酸澀澀糅雜一塊兒,也說不出個啥滋味。
晚上,馬隊的兄弟說要喝酒,蘇冷清燈下看書自是不去,就阿辰和風筵跟了過去。起初是一桌人坐著喝,後來是幾個人站著喝,最後就剩下阿辰和風筵。
阿辰是好酒量,風筵是喝得慢,倆人相互照應,酒桌上鮮少醉過。
馬幫個個都是喝酒的好手,風筵雖沒醉但也喝多了,聞著自己身上的酒氣,懇求道:“冷清討厭酒氣,今晚跟你湊合吧!”
阿辰沒答應他,隻是抬起眼皮,黑漆漆的眼珠,跟劍似看著他。風筵被看得心虛,靜默片刻,強顏歡笑道:“看啥,又不是大姑娘……”
阿辰喝了些酒,說話更是耿直,捏緊拳頭道:“那時你說酒後亂來,我就想揍你一頓,你怎麼做出那種事,咱三個可是小玩到大的兄弟!”
“你還想揍我?”風筵尷尬又羞愧,避開對方的目光,掩飾道:“還想盡管放馬過來,指不定誰先趴下!”
“揍你,有用?”阿辰鬆開拳頭,兀自起身,邊往樓上走邊道:“屋裏就一張床,不嫌擠就來睡!”
很多時候,風筵對自己說,蘇冷清對他有情,隻是多少的問題。他對蘇冷清的情多點,蘇冷清對他的情少點,就這一點差別而已!
這話就像催眠,一遍又一遍,直到自己深信不疑,不管受了什麼打擊,翌日總能迅速恢複,信心滿滿再次上前。
這在阿辰的眼裏,他的這種行為,無異於癡人做夢。
以前還想著揍醒他,現在阿辰也看明白了,這人根本就是揍不醒。他寧可死在自己的夢中,也不願醒來麵對現實!
身在夢中不願醒,不知是周莊夢蝶,或是蝶夢周莊?
若說蘇冷清無情,遇到馬賊的那晚,為什麼要回頭找他?若說蘇冷清有情,那分開三天三夜,一見麵也不該是那種情緒,那種表露無遺的輕蔑……
又或者,什麼都不是,蘇冷清顧念多年情分,不忍留他一人冒險!
阿辰回屋之後,風筵就坐在樓下,跟那群醉得東倒西歪的漢子們一起,忽然間他很羨慕這些人,有酒就飲、飲醉就鬧、鬧累就睡,夢裏啥煩惱都沒了。
風筵想著想著不覺歎氣,原本停了的酒杯又端起來,一杯接著一杯悶飲,一直飲到胃裏翻江倒海,才勉強摸到後院,扶著牲畜棚吐了起來。
等吐得幹淨了,鼻裏的酒氣弱了,才漸漸聞到幹草味。
於是,風家大少爺爬上草垛子,跟那些馬兒騾子睡了一晚,第二天又淪為大夥兒的笑料。
準備進山之前,風筵帶上阿辰去集市,置辦些紅紙、爆竹、豬頭、香火等祭祀山神之物,還需要一頭能馱東西的牲口。
銅騾鐵馬豆腐驢,在山裏負重,當屬騾子首選。
風筵看上一頭馬騾,皮毛油光水亮,身架子骨彪厚結實,一看就是頭能負重的好牲口。早有人看中這頭牲畜,無奈賣騾子的商人,非要連旁邊一匹病怏怏的老馬一同出售,讓那些想買的人又無奈作罷。
那商人態度堅決,就是不肯單賣,風筵歪頭看會,跟那商人還些價,便把兩頭牲口都買了。
等阿辰買完豬頭,就看到風筵,左手牽著一匹老馬,右手牽著一頭壯騾,束手無策地看著他。
風筵原本的打算,是將老馬賣給肉店,收回一部分成本。
如此一來,買那頭騾子,價格還算公道!
無奈那老馬似有靈性,風筵買下它之後,便湊到風筵的肩窩,聞聞嗅嗅十分親昵;等風筵牽它到肉店,栓在樁上跟人談價,老馬似通達人性,流著眼淚悲鳴不已,看得風筵於心不忍,最後又將它牽走了。
老馬羸弱不堪,無法再負重,沒法帶它進山。風筵隻得將它寄養店裏,又贈添一筆飼料錢。
又是一樁賠錢的買賣,給老爺子知道了,又少不得又要挨罵!
蘇冷清出門之前,瞅著那匹老馬,譏諷道:“你能養它到幾時?回到風家還不是得死?風家不養沒用的畜生!”
蘇冷清話裏帶刺。
風筵無奈一笑,眼睛掃過馬廄,摸摸老馬的鬃毛,笑道:“能多活一刻是一刻,挨過四刻,便又多過一個時辰,好歹有水有料不用幹活,能享受就先享受吧!”
“徒勞!”蘇冷清轉身就走,對這種苟且安生,表示不屑一顧!
風筵看著蘇冷清的背影,撫摸老馬消瘦的脊梁骨,似對馬言又似對自己言道:“別灰心,再等些日子,總會有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