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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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筵還真不是去收賬,進嶺後就住獵戶村,不是打獵就是抓魚,隻字沒提收賬之事,等幾次大的伐獵過後,才提出用今年新皮抵賬,蛇膽山參等等藥材,也可拿來估價抵賬。
蘇冷清起初詫異,風筵對此一竅不通,很容易被人蒙騙,就算按集市價來給,這運來運去等於沒賺,還要賠上運費和損耗。
後來,蘇冷清聽阿辰解釋,才明白這裏麵的賺頭。
往年,獵戶們打到皮子或是挖到藥材,便去鎮上賣給皮毛商和藥房,這些人開出的市價裏頭,自然給自己留了一筆賺頭。
風筵借著打獵的機會,進嶺挨家挨戶收貨。對獵戶而言,賣誰都是賣,隻不跌價,上門收還省事。
騾子在山道上進出,三五天走一趟酚鎮,東西擱在客棧裏,有時候是風筵去,有時候是阿辰去,蘇冷清就留在木屋,看書寫字不問世事,風筵不時帶些紙墨,供他平常書寫所用。
有一回,風筵在集市,看到一本奇怪的書,薄薄的一小本,封麵殘缺不全,上邊寫著留春令,裏邊是奇怪符號,風筵掏了幾個銅板,把這本書買了回來。
蘇冷清果然很喜歡,接過去愛不釋手,眼睛裏都透著光。風筵一時得意,圍在他身邊說了句,我就知道你會喜歡。
這話說得太過親昵,讓蘇冷清心裏不悅,便舉起手中的冊子,問他知道這是啥書?
風筵果然答不上來,蘇冷清一語雙關說,連它是什麼都不知道,你又怎知道我會喜歡?
風筵不明白他怎麼忽然冷臉,卻能聽出他語氣中的譏諷,小心翼翼說這不是本古籍嗎?
你蘇冷清不就喜歡這些古籍書典嗎?風筵烏溜溜的眼珠子,盯著蘇冷清的臉上轉,似乎想找出讓他不高興的原因。
這是一本琴譜,蘇冷清冷冷說完,指尖翻過書頁,扔在風筵麵前,直視對方眼睛,清晰明白告訴他——書是好書,可惜沒琴!
沒有一曲鳳求凰,哪會有文君當壚?這琴還真是亂彈不得!
風筵起初很吃驚,蘇冷清是愛書之人,就算是不好的書,也不會就這樣扔在地上,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直到很久之後,風筵才願意承認,那天蘇冷清是在告訴他,他們之間根本沒情可談。
過了月餘,貨收得差不多了,天氣也越來越冷,眼見著就要落雪了,風筵他們離開酚嶺,跟著馬隊往三百裏外的嘉城去了。
嘉城是西邊最大的城池,南來北往的商賈在此彙流,風筵收了貨帶到這邊交易,原指望能夠賣個好價,哪知道在這繁華之地,皮子藥材大批集結,貨源充裕反而便宜。
風筵的貨物在這裏,論品質不算最好,就算是今年的新貨,也隻能賣個平價。
蘇冷清對此嗤之以鼻,跋山涉水跑這麼遠,刨去盤纏和馬隊的錢,肯定是隻虧不賺,還不如就跟獵戶收賬,老老實實回去交差,別人也找不到話柄,說他大少爺不是塊做生意的料!
蘇冷清其實不知道,除了生意不如預期,其它一切都讓風筵滿意。
離開風府之後,蘇冷清臉色漸潤,眼裏有了神采,身上也長出些肉來。
風筵早就知道,長期憋屈在風府,給仇人當奴仆使喚,成了蘇冷清鬱結心病。要想讓蘇冷清的病早點好,還真得多帶他出來走走。
白天,風筵和阿辰去集市交易,就讓蘇冷清自己在城中轉悠,或是去茶館聽書,或是去戲園看戲,或是去書攤挑揀,日子過得隨性自由,刻薄話也多了起來。
自從墓碑刻好後,蘇冷清就惜字如金。
起初是病得東倒西歪沒力氣回答,隻能用點頭搖頭來表示,再後來病好了也是如此,有時候幾日都沒一句話。
風筵知道他是心灰意冷不願開口,便想著要帶他出來走走,離開那個讓他痛不欲生的風府。
這日,風筵還在集市上,蘇冷清讓人捎口信,說戲園子上新戲,晚上不回來吃飯,讓他跟阿辰不用等。
在山城那種小地方,一年到頭難得看戲,風筵聽說有新戲,心裏頭也癢癢了,索性早點回家,弄些吃食裝在籃裏,還打了一葫蘆酒,跟阿辰去戲園子找蘇冷清。
到了戲院門口,就見庚良班的牌子,這可是嘉城第一戲班,風筵笑著跟阿辰說,他們今晚是來對了,能聽到庚良班的新戲,回去說給布坊夥計聽,還不得羨慕死他們。
牌子上寫著荊釵記,又掛著兩位紅角的名兒,自是讓人期待萬分。圍著戲台的三麵瓦廊,擺放著一條條長凳,早坐下熙熙攘攘的看客。
樓上的官座,也無一虛待。
“難得來看戲,咱別擠廊子了,包張頭前的桌,邊吃邊喝看個痛快!”風筵掃過廊下的人頭,想找到蘇冷清,興高采烈道:“阿辰,弄個桌子,我去找冷清過來!”
看戲的人太多,沒位的就站著,三三兩兩交頭接耳,還有賣吃食的擠來擠去,風筵在廊下找了一圈,也沒見著蘇冷清。
三麵瓦廊幾百號人,風筵正愁找不著人,就聽不遠處熟悉的聲音:“張兄此言差矣,陳壽曾讚孔明,科教嚴明賞罰必信,無惡不懲無善不顯,後在《進諸葛孔明集表》裏又讚其道,盡忠益時者雖仇必賞,犯法怠慢者雖親必罰,由此可見陳壽對治亂重典……”
難怪廊下找不到蘇冷清,原來他正跟幾位公子,坐在外口一張方桌上,桌上擺放果子花糕,桌邊站著幾個小廝,跟一堵牆似圍著,要不是風筵聽到聲音,肯定也看不到蘇冷清。
“你在這兒啊?我找了你半天!”風筵找著人很高興,擠到跟前拍他肩,眼神掃過桌邊三人,笑道:“你不是說有新戲嗎?我們也過來湊熱鬧,阿辰去包桌子了,這幾位是……”
果然是物以類聚,蘇冷清認識的人,個個都是舉止斯文,一看就是讀書人。有道是愛屋及烏,風筵瞅著讀書人,也是滿心眼歡喜,更何況是蘇冷清的朋友。
“我家少爺來了!”蘇冷清正跟人聊著,冷不防被拍肩膀,扭頭一看是風筵,刹那間的驚訝過後,似笑非笑地起身,按著座位次序,一一給風筵介紹,淡定道:“這位長安巷的梁非白公子,無一漏的張合旭公子,於子軒的顏卿公子……”
桌邊幾人一愣,氣氛頓是古怪,就連風筵都感覺到了,卻不知是為何故,難道是自己的突然出現,打斷大家暢談之興?!
繼而,為首的梁公子起身,帶著尷尬笑容,跟風筵見了禮貌,又客氣寒暄幾句,便邀請風筵同坐。
風筵生性豪爽,見他邀請正想答應,卻聽見蘇冷清拒絕,少爺定好桌子了,就不麻煩大家了!
風筵不好再說什麼,跟三人說句暫別,便往阿辰那邊去了。
走過十幾張桌子,就見阿辰站在西廊邊,大聲喊著他們的名字。
來遲了,桌子沒了,阿辰花了些錢,才買到一張長凳。
風筵頗為尷尬,把蘇冷清拖出來,窩到廊下擠長凳,哪有坐台子舒服?
蘇冷清已經坐下了,跟阿辰講著話,神色自若,看不出一絲異常。
風筵站了一會,拎著食盒茫然無措,好似做錯事的小孩。
“杵著作甚?”蘇冷清回頭望他一眼,瞅著打他身邊過的人,揚眉淡淡譏諷道:“做木樁啊?就算你不嫌擠,別人還嫌你擋路呢!”
風筵笑了一下,坐到蘇冷清身邊,打開食盒子,讓倆人拿些糕點,邊吃邊等開場。
“要不……”風筵猶豫片刻,靠近蘇冷清一些,輕聲道:“你還是跟梁公子一道,我跟阿辰就坐這兒,等看完戲就在門口等,如何?”
蘇冷清聞言扭頭,水銀似的眼珠子,盯得風筵發窘了,才把視線轉移開,淡淡道:“瞎折騰什麼?這裏坐得蠻好!”
風筵看著前邊,黑壓壓的人髻,咧嘴道:“看不清楚!”
蘇冷清冷冷垂下眼簾,冷覷指間的梅花糕,一語雙關道:“台子在高處,人在戲台上唱,有什麼看不清?”
人生就是一台戲,生旦淨末醜,演繹各自的角色。他蘇冷清在這戲台上的角,就是風家大少爺的小廝。
他早就跟梁公子他們說過,隻可惜這幾位不信,世上哪有這般顏質如玉,學富五車、才情並茂的小廝呢?
風筵聽不懂他的弦外之音,卻能聽出他孤傲冷嗆的語氣,每當蘇冷清絕望的時候,便是用這種語氣說話。
開場的銅鑼響起,一個醜角出來報幕,一出新戲即將開始了。
蘇冷清已轉過頭,眼睛盯著戲台,一副請勿打擾的神情,風筵也不好再說什麼,隻能揣著不安的心情看戲。
那戲,說了個有才的落魄書生,娶妻不久便上京趕考,本來高中狀元是件喜事,卻無奈遇到奸相逼親,將他的書信換成修書,讓家中的妻子悲憤投江。
所幸的是,妻子被好心人救起,要不然還真是遺憾終生。
這戲寫得一波三折,這廂裏妻子剛聞修書真相,那廂裏又誤傳丈夫病故的消息,讓這對有情人經曆幾番磨難,最後才在有心人的撮合下,憑借當初訂親的那隻木荊釵,重新團聚花好月圓。
戲,是好戲,癡夫怨妻離愁別苦。
庚良班的兩位名角兒,在台上眉來眼去,特別是那演花旦的角,一回眸一扭腰,將台下人的魂兒都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