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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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冷清醒來時,對那晚的事情,已經印象模糊。
隨後的事他都記不得了,隻知道自己一睜眼,人已回到風家大院,正躺在自己的床上,頭似千鈞般的重,身子也軟綿綿無力。
他不知道是阿辰帶了幾個夥計,第二日中午才在渠石灘,找到精疲力竭的風筵和燒得不省人事的自己。
當時,他已燒得神誌不清,昏迷中呼喚著爹娘,嚇得風筵臉都白了。
蘇冷清病了好些日子,風筵為此一直自責,明知道蘇冷清體質孱弱,還拉他潛在冰冷刺骨的溪水裏,馬賊沒能要他們的命,但隨後的一場風寒,險些要了蘇冷清的命。
從夏天躺到深秋,風筵的蟈蟈壽終正寢,虎將軍也喂了核桃仁和芝麻油,滋補之後準備交尾。
風筵的肋傷也好了,但蘇冷清仍是病懨懨,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兒,每日在床榻的時間多過地上,靠著床頭看不了幾頁紙,就攥拳捂嘴咳喘連連,風筵就擔心他哪天咳出血來。
蘇冷清對風筵依舊冷淡如常,對風筵端來的藥愛喝不喝,反正墓碑已經立好了,老天爺啥時要取命都無所謂。
這種給人當小廝的命,老天爺還不如早些收去,他蘇冷清才不稀罕!
蘇冷清不稀罕,但風筵稀罕得緊,最近手頭一些銀子,也都換成補藥之類,還時不時弄些新書,變著法子討蘇冷清的歡心。
這日,風筵進門跑到床邊,眉梢帶著喜色,遞去一本詞集。
蘇冷清掃了一眼,頓時坐直身子,從他手上取過書,驚詫道:“霏草詞?”
京城第一才子文悄亭,是昔日父親仰慕之人,每每次提起此人,父親總有一種無緣結識的恨,這給蘇冷清留下深刻印象。
究竟是何種人物,能讓學富五車的父親,真心讚歎渴望結交?
翻開霏草詞,掃過一隻小令,清新雅麗的詞句,蘇冷清頓被吸引,目光竟不再挪開。
風筵漱洗完了,從阿辰的簍子裏,拿起一把酸棗子,邊吃邊坐到蘇冷清身邊,見他一副全神貫注的模樣,便也把頭湊過去看。
不過一首聚會的詞,幾個閑來無事的人,聚在一起喝酒賞花,感慨燕飛花謝,人生苦短。
文人墨客大抵都是傷春悲秋,尋常事物到他們眼裏就變得莫名傷感,那花總不能開著不凋謝,那燕也不可能待著不走,人更不可能活著不死,否則世上全擠滿人,糧食都不夠吃的!
風筵看他眼神發亮,自己又看不明白,便好奇道:“這詩……寫得好?”
蘇冷清皺眉道:“這是詞,蝶戀花!”
原來是個小曲,供樂坊彈唱的,風筵笑道:“都差不多!”
“兩者式、法、韻、仗各不相同,豈可混為一談。此外,詩無需和樂,詞是用來和樂,是以才有填詞一說!”蘇冷清說到詩詞,話倒是多了一些,鄙視完風筵後,又回到詞本身,感佩道:“此人不愧有才子之稱,風格清理絕似小山,若非小山詞,亦可追小山。”
小三?小山?風筵迷糊,什麼東西?
“你看這首蝶戀花,起句便言風起花落,兩廂無情;蝶飛那句,渲染高寒之境;陳酒那句,又言離恨之深;最後酒至半酣,忽聞歌聲,傷感無限……”蘇冷抬頭一眼,見風筵迷糊的表情,就知道跟他談這些,無異於對牛彈琴,便低下頭隻顧看書,不再理睬對方。
風筵自討沒趣,興怏怏地起身,正巧阿辰進來了,遞給風筵一張字據。風筵看過便箋,臉色變得凝重,又聽阿辰問道:“這回總能確定,他脫不了幹係!”
風筵抓起袍子,頭也不回地道:“我這就去找他!”
耀輝尚未成家,跟五娘住在一院,風筵進來的時候,母子倆人正在吃飯。
風筵跟五姨娘請安,五姨娘臉上掛著笑,說話卻是夾槍帶棒。
前一陣子,五姨娘給風筵說親,想將自己的侄女嫁他,但被風筵以為娘親守孝三年為由拒絕了。
“一個個都瞎了?大少爺來了,還不快添副碗筷?!”五姨娘冷臉罵著下人,轉而又換上笑臉,衝著風筵若有所指道:“咱這可是小家小戶,吃得都是山裏粗食,大少爺吃慣江南菜,要嫌棄我們這菜不好吃了!”
風筵擺了擺手,叫下人們退出去,直接遞上字據,眼睛看著耀輝,唬臉道:“這是什麼?”
對方看到紙條,頓時緊張起來,呐呐說不出話,額上冒出冷汗。
察覺氣氛不對,又怕兒子吃虧,五姨娘搶過字據,一看也傻了眼,繼而又抵賴道:“輝兒不會做這樣的事,定是有人模仿筆跡……”
“五娘,你這話說出去,就算我相信你,爹也不信你呀!”風筵歎臉沉如水,壓低聲音道:“你們就算要鬥垮爹,也不該找餘星海合作,他倆都是……”
說話間,五姨娘竟將字據,塞進嘴裏,嚼爛吞掉,爾後指著風筵鼻子,一副死不認賬的模樣,罵道:“你不要含血噴人,誰不知道你嫉妒我家耀輝,你一直想要油鋪,但老爺把油鋪交給我們家耀輝管……”
風筵隻是皺著眉頭,還真沒料五娘會如此,張牙舞爪毫無城府。耀輝拉住他的母親,轉首對風筵道:“你想怎麼樣?”
“你幫餘家搶走黃大戶的事暫且不提,我且問你,紅袖的死跟你有關嗎?”風筵皺著眉頭,看著耀輝嚴肅道:“你跟我說實話,我們雖不是一母所生,但你畢竟是我的弟弟……”
“那妓女跟我兒子有什麼關係?”五姨娘又跳出來,做賊心虛地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跟蘇家那個賤奴……”
“娘……”耀輝忍無可忍,吼了一聲道:“你少說兩句!”
如果風筵不向著他,現下已經拿字據,去跟老爺彙報了。耀輝就算再糊塗,心裏也清楚這點,煩躁道:“那天事成之後,我讓她找三娘拿錢,之後就沒再見過……”
一旁,插不上嘴的五姨娘急得跺腳,這話等於承認他們跟這事有關。
耀輝還是太年輕,經不住風筵的詐唬,現在連給寫紅袖的字據都沒了,風筵根本拿他們沒辦法,就算鬧到老爺跟前,抵死不承認就行了,甚至還能反咬風筵一口。
老爺最討厭人包相公,隻要抖出蘇家賤奴,就等於戳到風筵死穴!
“自打娘親過世後,我們兄弟姊妹五人,已有兩人遭了難!”看著小弟,風筵傷心道:“安生點吧,算大哥求你了,我不想再看到誰出事……”
“所以我才會聯手餘家,便不是為了我和三娘,我也斷不可能忘記,他是怎麼對待三哥和四姐的……”提起不幸往事,耀輝瞪圓眼睛,血衝上頭頂心,捏緊拳頭道:“你們能眼睜睜看著,但我不能……”
就在此刻,五姨娘的心腹丫鬟,隔著窗戶紙稟告道:“奶奶,老爺派人尋大少爺來了,說有事讓大少爺去大屋見他!”
屋內三人,表情一悚!
陰暗潮濕的大屋,風筵每次進去,都覺得陰森滲人。
風萬候迷信風水,早年請風水先生看過,說住這屋子最旺人,不僅能夠帶來財運,還能夠增壽延命,所以不管風家怎麼擴大院落,但風萬候依舊住這間老屋,甚至連裏擺設都依循當年風水師的吩咐,東門掛著玉玨,西窗擺著桃木,梁上懸著葫蘆,床下押著金豬,整個屋子布置風水局,二十年都不曾動過。
屋子中央吊著金盆,風萬候就站在金盆下,摸著手上的玉扳指,身上穿著新裁的冬衫,一臉詭譎莫測的心思。
風萬侯身板幹癟精瘦,臉頰凹陷下巴削尖,裹著深黑色的薄襖,整個人好似一團陰影;上了年歲的緣故,原本狠戾的三角眼,因浮腫減去三分狠勁;然而低垂的眼皮子,又讓他比年輕時,多添幾分陰險狡詐;山城裏誰都知道,風萬候是不好惹的爺。
“最近外邊都在傳言,說城外的那具女屍,又是我風萬候的手筆!”風萬候等大兒子請安後,畢恭畢敬站在跟前時,漫不經心地道:“我的兒查得怎樣?是誰在抹黑風家?”
風筵垂下眼皮,避開對方目光,斟酌道:“一個姑娘傍晚出城,可能真是遇上馬賊!”
長時間的沉默,風筵能感覺到,對方陰冷的眼神,直射到頭皮上。
半晌,風萬候眯著眼睛,似看夠眼前的長子,便換過話題道:“今天去見過你五娘了?她的頭疼病好些了沒?”
“我也是剛去五娘那裏,還未來得及請安,爹就派人叫我過來!”看似是父子間的閑話,屋內氣氛依舊凝重,風筵一板一眼回道:“上回問起五弟,倒是聽說五娘的病,有了不小的起色!”
又是一陣沉默,風萬候不說話之時,風筵也不主動開口,垂著眼皮靜候一旁。
良久,風萬候麵無表情,指著台上幾張畫像,皮笑肉不笑地道:“去看看吧,鎮上幾家姑娘,章大戶的女兒,李舉人的侄女,我看這些姑娘都不錯……”
風筵表情一怔,不由抬起眼簾,正對上風萬候的目光,狠戾、霸道、不容挑釁的一家之主!
風筵恭謹從命,邊走到台子邊,拿起那些畫像,一幅一幅認真看。
風萬候眯著眼睛,轉動著玉扳指,如有所思道:“看上哪家姑娘?”
風筵從當中取出一張,恭敬遞給風萬候,順水推舟道:“兒子中意這家千金,望爹爹替兒子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