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章、大結局(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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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靜靜地看著我,暗夜裏那對墨玉般的眸子跳動著異樣的光彩,那熟悉的輪廓在這清冷的夜色裏越發顯得柔和起來。我默默望著他,心裏一片恍惚。依稀是那個雪夜,更深人靜,隻為著我的一句戲言,他攜了我的手去尋那山中的野臘梅。天那樣冷,他緊緊握著我的手,一步步小心地走過那些積了雪的石階……
    恍惚間,卻聽他輕喚:“嬛兒……”低回纏綿如囈語。我的心由不得亂跳起來,忙側頭去看槿汐,槿汐竟不知去了哪裏。
    清深深地看著我,低語:“謝謝你保全涵兒和嵐兒。隻是為什麼瞞了我這麼久?我隻道是你待他餘情未了……你可知我這些日子熬得多苦?”
    我深深吸了口氣,道:“王爺的身子可大安了?”清怔了怔,熾熱的眼神漸漸黯淡下來,看著我道:“嬛兒,私下裏說句話也要如此生分嗎?”我幽幽歎了口氣,回身望著泛著銀光的湖麵,道:“少些牽掛豈不更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清靜默良久,歎道:“他待你好麼?”我輕輕一笑,道:“很好。”清笑了,笑容帶著幾分淒涼,道:“失去了才曉得珍惜。他到底是皇帝,便是失去了,也可失而複得。我恨不能掏了心肝給你,卻要眼睜睜地看著你回到他的身邊。便是想就這樣看著你,和你說上幾句話也難如登天了。”我心頭酸澀,淡淡笑道:“他失去的太多了,而你隻是失去了一個女子罷了。”清歎了口氣,道:“假如可以,清願意放棄爵位,願意放棄一切,隻要能帶了你走。”我搖搖頭,強忍住淚意,道:“造化弄人,你我的緣分終究是盡了,何必徒增感傷?日子久了,你會忘了嬛兒的。天底下有那麼多的好女子。”
    清望著遠方,搖頭道:“不會了,再也不會有一個女子能令我心動了。你讓玉隱跟了我,是誤了她一生。”一陣風吹過,耳畔垂著的流蘇上的翡翠墜子撞在一起,叮咚作響。我歎道:“你可知玉隱待你的心意?她戀慕你多年,那份用心並不遜於我。玉隱跟了你是成全了她的心願,而你,又何苦辜負了這份情意?”我頓了頓,低歎一聲,接著道:“玉隱並非我義妹,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請你如待我一般待她,就當是陪在你身邊的嬛兒吧。”清歎了一聲看著我,眼神溫柔繾綣,道:“嬛兒夜夜在夢裏相見,何須別人相伴?我自會善待玉隱,不負嬛兒所托便是。”我幾欲落淚,歎道:“相見爭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六王珍重。”說罷回身便走。
    清卻在身後輕聲道:“等等。”我立住腳,再也忍不住,幾滴清淚滾落。清低低歎了一聲,道:“何時可以看看予涵和嵐若?”我強壓住心頭酸楚,道:“五月二十九皇上會為他們慶賀生辰,該能見上一麵罷。”清慢慢走到我的麵前,伸手幫我拭去淚痕,他溫暖的手指輕輕滑過我冰冷的麵龐,我心中愈加酸澀。清的眼中滿是疼惜和深深的痛楚,許久方長歎一聲,道:“太冷了,娘娘請回吧。”說著轉過身,大步向重華殿的方向去了。
    望著清遠去的身影,我怔怔立著。如同被抽去了魂魄一般,不覺得寒冷,甚至感覺不到那肝膽俱裂般的痛楚。不知過了多久,卻聽槿汐喚我:“娘娘,娘娘!”我慢慢回過神來。槿汐有些慌亂地看著我,我笑笑:“方才去了哪裏?”槿汐道:“六王爺說皇上正吩咐了人要給娘娘送手爐來,又怕尋不到娘娘,讓奴婢自去取一趟。娘娘隻怕是貪看夜色,竟沒聽到。娘娘這是怎麼了?”我輕輕歎了口氣,道:“今兒我們什麼人也沒遇到,更沒有遇到過六王。”槿汐低低應了“是”,將手爐遞給我。
    捧著手爐,暖意漸漸複蘇了我冰冷僵硬的四肢。我深深吸了口氣,沁涼的空氣讓我混沌的頭腦清醒起來。我便道:“出來這半天,該回去了。”槿汐笑道:“也不過是兩三盞茶的工夫,隻是這天寒地凍的,還是該早些回去。若是受了涼,皇上又該急了。”隻是兩三盞茶的工夫,我暗暗歎了口氣,扶了槿汐慢慢回重華殿去了。
    重華殿中熱鬧依舊,眾人的興致更高了。我又飲了幾杯酒,玄淩在桌下握了我的手,笑道:“這會子臉色好多了,方才進來的時候,臉上一點顏色也沒有。可是凍壞了?”我心下酸楚,卻嫣然一笑,道:“方才皇上正跟幾位王爺談酒論詩,嬛嬛都沒敢攪擾皇上,卻不想皇上一心幾用呢。”玄淩低聲笑道:“嬛嬛走近了,朕便感覺得到。偷空看幾眼的工夫自然是有的。”我低頭淺笑,道:“皇上可是看嬛嬛容色慘淡,坐在這一片如花似玉的女子中實在黯然失色了。”玄淩越發湊過來,輕笑道:“你凍得麵色雪白,朕倒是多喝了幾杯紅光滿麵的。你可還記得一樹梨花壓海棠?今兒可該換換了……”
    我隻覺麵上滾熱起來,待要說話卻覺得幾道目光正齊刷刷地落在我身上。我心中一跳,禁不住去看玄清,清卻是正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並不曾看向這邊。我又看看諸宮嬪,果然有好幾個素日便肯爭風吃醋的,正齊齊向這邊看來。的確,這樣眾目睽睽之下,玄淩湊過來與我這般耳鬢廝磨低聲細語,實在不甚妥當。我柔聲道:“皇上沒聞到這殿中一片酸風醋雨麼?這些人看著呢。”玄淩笑道:“理她們呢。”說著略坐直了身子卻依舊緊緊握著我的手。
    我看看玄清,他隻是飲酒談笑。我輕輕一笑,你我即便相距咫尺,這咫尺亦是天涯。
    三月末裕陵太後園寢建成,為了太後梓宮奉安地宮之事又忙亂了月餘。我再三求了玄淩不要將眉莊的棺槨隨葬入太後陵寢,玄淩便吩咐另起了一座園寢,將眉莊以貴妃禮下葬,諡曰:惠儀貴妃。淳嬪已於去年追贈為淳順妃,遂以妃禮改葬。我免不了又哭了幾場,幸而念在眉莊有淳兒相伴,不至在地下孤苦無依,方才漸漸好了些。
    這一年的夏天來得格外的早,五月中旬便已是暑熱難當。好不容易熬到了月末,玄淩在宮中設宴為予涵、嵐若慶賀生辰。這是第一次為太子和小帝姬設宴,宮中著實熱鬧了幾日。我本就禁不得熱,又為了予涵嵐若的生辰忙得不可開交,越發覺得難熬了,便催著玄淩安排了去太平行宮避暑。玄淩便攜了宮中有寵的妃嬪和各位皇子帝姬、文武百官一行浩浩蕩蕩地移駕太平行宮。婉愔也抱了予湛同去,隻留了有孕的嫻嬪,柔嬪和恬婕妤在宮中安胎。
    玄淩本想指了風光霽月殿給我居住,卻又嫌離水綠南薰殿太遠,便問我的意思。我不願太過招搖,又恐怕齊貴妃麵上無光,便仍在宜芙館住了,其實也是最愛那一池荷花的緣故。
    住在太平行宮少了許多宮中的繁複禮節,瑣事亦減了不少。日子過得悠閑自在。我除了照料綰綰、予涵、嵐若,更多地時候則是在水綠南薰殿伴駕。
    這日午後,天氣悶熱難當。用過午膳我便困倦起來。靠在椅上昏昏睡去。醒來時卻發現玄淩抱了我在竹床上睡著。風輪呼呼地轉著,帶來絲絲涼意。風輪前景泰藍圓缽裏擺著的冰塊絲絲消融,偶爾發出叮咚一聲脆響。我倚在玄淩懷中,緊貼著玄淩的身子,黏膩的汗水浸濕了紗衣。我挪了挪身子,輕喚:“四郎?”玄淩懶懶地“嗯”了一聲。我翻個身麵對著他,玄淩睜了眼看著我,道:“方才困得坐在椅子裏睡,這會子躺下又不困了。”我輕聲道:“嬛嬛想起一件事便睡不著了。前兩日哥哥上表請辭大將軍一職,交還虎符。四郎為何不準?”玄淩看著我,道:“兵權放在甄衍手中,朕放心。”我合了眼,道:“可是嬛嬛不放心,總是忘不了昔日慕容之禍。雖然哥哥素來謹慎,可是甄家如今榮寵太盛。水滿則溢,月滿則虧。前幾日四郎賜了婚,將玉嬈許配給平陽王玄汾。又封了哥哥為副相。這恩遇實在令嬛嬛惶恐。請皇上收回兵符吧。”玄淩輕笑一聲,將我擁入懷中,在我耳邊低語:“此事過兩日再議,哪有妃子躺在皇上懷中議政的?不如現在……”說著細密的吻便落了下來。陽光透過細竹簾子撒下一地斑駁,簾外蟬鳴聲聲。
    又過了十餘日,六月二十三一大早宮中來報嫻嬪產下皇子,但是嫻嬪產後血崩,十分虛弱。玄淩一喜一憂,奈何暹羅的使節前來朝貢脫不了身,便封了嫻嬪為正四品容華。又囑我親自回宮看看。我當下便吩咐備輦趕回宮去。
    到了宮中不及休息,便趕去宓秀宮看望嫻嬪,嫻嬪已經止了血,雖然十分虛弱,卻還不至危及性命。我鬆了口氣,命眾太醫小心服侍著。又去看了恬婕妤,恬婕妤腹中胎兒亦有近七個月了。雖被嫻嬪生產折騰得一宿未睡,幸喜一切安好。
    一行人前呼後擁地出了宓秀宮,六個小內監抬了肩輦向朱雀宮去了。沒走多遠,卻看到一個人影從肩輦前閃過。侍衛喝道:“什麼人?”說著追了過去。不一刻,侍衛拖著一個衣著肮髒女子走了過來。我定睛一看卻是安陵容。
    安陵容笑嘻嘻地看著我,竟似不認識我一般。我正自詫異,一個內監遠遠跑了過來,撲通跪倒磕起頭來。口中隻道:“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奴才一時大意讓這個瘋女人跑了出來,驚了娘娘鳳駕。請娘娘責罰。”是一個麵生的內監。我便道:“你是去錦宮裏管事的公公麼?”那內監叩頭道:“是,奴才忘了鎖宮門,不想這瘋女人便跑了出來。”我聽他一口一個瘋女人,便又去看陵容。陵容依舊是笑嘻嘻的模樣,衣裳已經肮髒的看不出本來的顏色,是件單衣。看來內務府是按我的吩咐給了她們四季的衣裳,隻是這衣裳實在肮髒不堪,也許上了身便不曾換洗過。蓬亂的頭發亂糟糟地挽了個髻,胡亂插著幾片樹葉。臉上依舊有大片的黑斑,倒是還算幹淨。整個人消瘦了不少,兩頰陷了下去,眼角也已有了幾道深深的皺紋。
    我靜靜地看著她,道:“鸝妃,你這是趕著去做什麼呢?”安陵容眼中突然有了神采,喃喃重複著“鸝妃,鸝妃。”突然安陵容笑了,說:“皇上召我唱歌呢。”說著便轉身要走。我笑道:“皇上讓我來接你,你卻又往哪裏去?”安陵容回過身來,笑容愈發甜美,道:“你是誰?”我輕輕笑了笑,道:“我姓甄名……”話未說完,陵容拍著手笑道:“甄衍,甄衍。你是甄衍。你終於來接我了。”說著指著眾人道:“他們把我關起來,不讓我出去。你快救我。”聲音已經帶了哭腔。我默默看著她,陵容泣道:“甄公子,求求你帶我走,我不要進宮,我要跟著你,我哪都不去,我要跟你走。”說著跪倒在地上哀哀哭泣。
    我看著她,道:“甄公子不會帶你走的,你要入宮,他也會娶別的女子為妻。”安陵容聞言,猛地立起身來直直地看著我,口中不住地咕噥著:“你喜歡我的,你是喜歡我的。你不會娶親的,不會娶親,不會的。你會來救我,不會不管我,你不會不管我的……”陵容的眼睛裏漸漸散出怨毒的光芒,唇邊掀起一抹詭異的笑意,輕聲道:“你娶親我就殺了她。”我望著她扭曲的麵孔,心中滲出森冷的寒意。她真的瘋了,不是現在瘋了,是早都瘋了!
    我看著她,一字一頓地說:“你看清楚,我是甄嬛,不是甄衍。”陵容呆呆地看著我,許久方哈哈笑道:“甄嬛?甄嬛死了,早死了,被我毒死了。”眾人皆目瞪口呆地看著她,我不禁好笑起來,道:“你怎麼毒死她的?又為什麼要毒死她?”安陵容陰慘慘地冷笑幾聲,道:“她吃了我的肉,我的肉會毒死她,毒死她!”眾人皆不明就裏,越發毛骨悚然起來,幾個膽小的小內監禁不住向後縮了縮。我輕輕笑了笑,道:“你為什麼要毒死她?為什麼那麼恨她?”安陵容惡毒地瞪視著我,道:“她讓你娶親,讓你不要我。她讓我喜歡皇上。我真的喜歡皇上啊,可是皇上隻喜歡她,不喜歡我。你知不知道,皇上不喜歡我,皇上喜歡的是一隻會唱歌的鳥。我什麼都沒有了,是她讓我什麼都沒有了!我要讓她死,我就把她給毒死了!”
    我深吸口氣,道:“可是她待你親如姐妹,你卻要害死她。”安陵容看著四周,小聲說:“我告訴你吧,那都是騙人的,隻有眉莊是她的姐妹。她假惺惺地待我,隻當我是一條狗,賞給我一點吃食,隻是想哄我去跟華妃娘娘鬥。我可沒上她的當。華妃娘娘可厲害了,會殺人還會打斷別人的腿。”說著,安陵容露出一個陰冷得意的笑容,壓低聲音說:“現在好了,她死了,我把她毒死了。沒有人再來騙我害我了,也沒有人來搶皇上了。”
    我看著安陵容猙獰可怖的笑容,隻覺著陰冷徹骨。仿佛看到一個地獄裏永世不得超生的怨鬼。我木然地吩咐:“將她帶回去看好了,不要再放出來驚擾了別人。若是下次驚了聖駕,去錦宮裏的奴才一個也別想活了。”那內監拚命地磕頭,渾身哆嗦,道:“奴才再也不敢了。”我扭過頭去不再看安陵容,隻願這一生都不要再看到她。那內監猶豫了一下,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奴才鬥膽問一句,要不要把這個犯上作亂的瘋女人處理了?”我看著遠方太液池泛著金光的水麵,道:“留著她的命,讓她好好活著。”
    六月裏正是驕陽似火,我卻驅不走滲入骨子裏的冰冷的寒意。幾年來刻骨銘心的痛恨竟是這樣的不值得。竟是跟一個瘋子糾纏了許多年。我不禁啞然失笑。我終究是敗了,她滿心歡喜地認定已經毒死了我,誌得意滿。而我竟不能對這瘋子怎樣。不論殺了她令她解脫或是留著她任她洋洋自得,我終究是敗了。
    深宮裏的歲月便是這樣,匆匆忙忙,糊裏糊塗。不知道為了什麼而爭鬥亦不知得到了什麼。這樣的日子也許當真會令人瘋狂吧。入宮十一載了,這深宮吞噬了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吞噬了我的青春,我得到的不過是繁華背後深深的落寞罷了。
    也許與更多無聲無息湮沒在後宮滾滾塵埃中的女子相比,我是幸運的。我得到了兩個男人的愛情,得到了三個孩子。殊不知這沉重的愛情亦是心底裏無盡的愧疚與痛楚。幸,抑或是不幸,又有誰能說得清楚。生活還將繼續下去,在這瞬間風起雲湧變幻莫測的後宮,沒人知道明天會怎樣。也許是榮寵,也許是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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