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書房院門前，錢原才見，梧桐樹上，葉子金黃。
    ——真到了秋日。
    “範歸，你是如何想法？”錢齊低聲問。
    錢原這才收回視線，恭順答曰，“我自是遵大哥您與父親的安排。”
    錢齊這才點點頭，道，“甚好。”
    ——做出十分滿意的模樣。
    但兄弟皆是心知肚明，算是為了父親為了錢氏的百年家業，
    為了當年，錢陳二氏冒的險，吃的苦，
    時到今日，也早已沒了退路。
    ——我們早已沒退路，隻能仰望著，信任，忠於皇帝。
    盛名為忠誠，但卻錐心最疼，
    偏偏一撕，便是血肉模糊，連肉帶筋，皆起。
    ——錢原是，錢齊是，乃至錢豫錢氏陳氏皆是。
    隻要是忠於皇帝，忠於皇室，
    成了棄子，也隻能說是無怨無悔。
    便是因這傲氣如此…無法回頭。
    ——錢齊、錢原乃至錢豫，也是如此。
    看著錢原低著頭，臉色如常，
    錢齊言道，“你能如此最好，”
    忽，他看向錢原的腿，微微一笑，道，“你的腿疾似乎好了許多。”
    ——實則根本看不出來，曾經的他因腿疾臥床整整三月。
    錢原不帶一絲痕跡，冷靜言道，“大哥不是早就知了？”
    ——他是如何，怕是早就掌握在長兄的眼皮子底下。
    錢齊忽而一笑，道，“是。”
    反倒是坦坦蕩蕩。
    錢原便知了——二人似打啞謎，
    但二人皆知，罷了。
    書房，錢原終究沒進——許是聞得信花香。
    錢齊也允了，錢原便走了。
    ——或許，他至始至終也沒想過帶幼弟入屋，
    畢竟…
    他的官職安排在戶部，任侍郎——也算官複原職。
    過幾日便是走馬上任。
    至於他暈倒一事——皇帝沒提，父親也沒說，大哥連口也未開，
    那便當不知罷了。
    大哥的擔憂已是浮於臉上——他不過是內力流失，經脈紊亂罷了。
    說得容易輕巧，
    但——到底是京城危險重重，若他還是那個輕功一流的少年郎，
    便算是多一分保身之法，
    可…
    到底是…
    ——
    他們二人出了書房院門，行近他所住的院前，
    他被一株開得正旺的拒霜花吸引看去。
    院前枝葉枯黃，唯那醉芙蓉開得正旺，
    甚至於，他覺這院前落葉枯黃還配不上這株芙蓉花。
    正看得心生感慨之際，
    錢安低聲道，“三公子，李將軍來了。”
    錢原本是立在牆根前看著花，忽而站直了——他知回京了，必定會遇到這人，
    隻是，他忽而想逃開，卻感避不開。
    “三公子，二公子和李將軍正看著您呢。”錢安低聲稟報道。
    錢原捏捏手中剛剛折下的枯枝，才緩緩轉身。
    嘴角帶著一絲笑意，
    那番廊下，二人正看著自己。
    他走近些，似隔著什麼，舉著枯枝，一揖，“二哥，李將軍，安。”
    掛著笑臉相迎。
    一人喚小弟，一人喚範歸，皆是還個平禮。
    錢豫笑眯眯地開口問，“小弟，你在此做甚？”
    ——不知為何，錢原看他似少了昨日馬車上的陰鬱，多了幾分生氣。
    錢原回道，“看樹賞景。”
    “賞景？”錢豫步下遊廊，“此，有何景可賞？”
    他看向李季，“李將軍，你覺得呢？”
    ——兩張臉，幾近一模一樣，同等的笑意，
    隻是，一個是笑不達眼的客氣，一個是慣有的笑臉，
    李季恍惚一下，看向錢原，道，“此芙蓉花開得極好。”
    錢原看著他，嘴裏卻言道，“的確不錯。”
    而後撇開頭——既然是決意斷了念想，那便該是離遠點。
    錢豫卻似看不出二人之間的氣氛，笑說，“這木芙蓉是小弟你走後，父親命人種的，”
    似在拉家常。
    他歎，“不過才短短數載，就不一樣了。”
    錢原答，“自然，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錢豫側目，“小弟是在說我麼？”
    “自然不是。”錢原回。
    “不是麼，”錢豫抬頭，“如此說來，也是大了，樹高深，遮屋瓦。”
    說著，抬頭看了眼芙蓉花。
    錢原不語，李季看了眼錢原，再是看了眼錢豫——其實不大懂。
    錢豫笑眯眯，“若小弟你真的喜歡，便挪入屋罷，”
    他慢悠悠道，“有些歡喜念想，還是藏在自己的隱秘地比較好。”
    ——似有若無的警告。
    錢原心知——還是被看出來了，
    “二哥，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好的事物，要一同欣賞才有意味。”
    錢豫言，“那要看是何等事物了。”
    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木芙蓉，而後道，“李將軍，請。”
    ——
    錢原看二人行去的方向乃是書房，
    看著二人離去，唯留背影成一點墨黑時，
    道，“把醉芙蓉挪到我院裏罷。”
    錢安應，“是。”
    ——有些事，還是放在心中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