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很可笑。
    真真好可笑。
    ……
    時年，順安二年，冬。
    距離平叛已是一月餘。
    兜兜轉轉，回至原點。
    從前，錢原或許曾幻想著，太子會將自己接走。
    但，他懂了，自他踏出京城，不，或許更久以前——
    自他將匕首刺向雪狼時，他已是太子的棄子了。
    所謂帝王家，當真無情至極。
    所以可笑。
    ——
    未曾時運不濟，隻是命運是此。
    時，長行七年，春闈放榜。
    大武最為年輕的文科狀元郎出爐。
    ——十五歲的錢範歸拔得頭籌。
    帝欣喜萬分，殿賜其為戶部郎中。
    “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十五歲的錢原，意氣風發。
    曾經的狀元郎。
    高高在上。
    後來，太子找他。
    ——他與太子，是為表兄弟，太子的母親是錢皇後。
    錢原的姑母。
    他還是太子伴讀。
    他成了太子的棋子，太子與皇帝便是那執棋人。
    而天真的他，還是以為，此乃榮耀。
    聽不懂父親的隱晦的勸。
    ——
    後來，時長行八年。
    在那高高的懸崖，一躍。
    他斷了夢。
    一朝成了個廢人。
    卻見識了，所謂帝王無情。
    姑母再有憐惜，還是兒子重要。
    太子一聲令下，他成了替罪羔羊。
    一點點的冷意，滲透了他的心。
    可君令是天。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從。
    他隻能是“瘸腿”，不得康複。
    他隻能是弱不禁風，隻能是…
    ——
    有時，不合時宜的夢，似在時時刻刻提醒著他，過去的傷痛。
    跌得好慘。
    猶記，那年，六皇子自己跌落下水，一旁是孩子的他不知所措。
    明知孩子無力，皇帝卻大肆訓斥他。
    ——“姑母，可是原兒做錯了什麼？”猶記得，他曾言。
    ——“不，原兒無錯。”姑母含淚。
    ——“若是原兒無錯，為何陛下…”
    他仍然記得，姑母哭花妝的臉。
    後來，方知，陛下…
    寵妾滅妻不止，還妄動東宮之位，企禍水東引。
    陛下，終歸還是陛下，無人道甚，也不敢道甚。
    這是六歲的錢原實打實地感受到了皇權的力量。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
    睜眼醒來，外頭亮堂。
    做了一夜的夢，頭腦清醒。
    夢見的，皆是陳年舊事。
    ——爛在心中，也堅決不能提的舊事。
    錢原心中亮堂，望著外頭雕刻著繁花茂葉的屏風，他失了神。
    其實，想來，也是如此。
    ——
    錢原身著白衣，外頭罩了件半臂外衣。
    神清氣爽的模樣。
    推開那門，撲麵而來的清風徐來。
    暗其二打掃庭院，眼尖見他出來，忙打聲招呼，“公子，安。”
    錢原笑，言，“早。”
    清風徐來，晨光正好。
    一笑明媚。
    “公子，李大人有請。”暗其三見公子起床，忙小跑過來。
    方才，李大人的小廝過來，但公子還在歇息，他不敢貿然通報。
    錢原道，“嗯，好。”隨意應了一句。
    施施然走向前院用膳。
    ——縱然離了家，他依然墨守陳規。
    遵守著家規。
    例，食不過三碗，例，食不言寢不語，例，潔身自好，再例…飯應前院，不得自食，除有特情。
    ——
    用完膳，錢原才悠哉悠哉地走向原先的言府，現下的李府。
    是的，李季將此地收入囊中。
    至於李意然的府邸便被封了。
    說是改建一番，要做太守府之用。
    當然，非他的主意，是聖上的主意。
    聖旨也下了，現下收在太守府書房呢。
    言府，不，應是李府了。
    它離太守府倒是近。
    就是離那座金碧輝煌的“太守府”有些遠。
    ——其實二府乃鄰居，隻是，一府大門向著東大街，一府朝向西大街，中間隔個暗巷。
    說近，的確近，說遠，也是遠。
    ——“太守府”高李府有四丈餘。
    隻是，這李意然當日血濺於此，讓他一想日後住此，有些膽寒罷了。
    ——
    拾級而上，回望，於陽光下滿城金輝，竟似風平浪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