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著她走進屋內。
    舉目望去，屋內裝飾極盡簡樸，但也小有別致，可見主人的品味，出現在這鄉野之地確實奇怪了。我已經極為克製，身體的虛弱讓我站立不穩，我跟著邁進屋去，本該是提氣防備，此時卻呼吸急促，頭暈眼花。
    “公子，”眼前的姑娘扶我坐下，“喝茶。”她倒是不多言，抬手給我茶水。屋內茶具之類一應俱全，這家人也應是品茶之人。而此時我哪有心思還管這麼多，快速接過杯子。
    “失禮了。”我抬手側身，一飲而盡，一口氣順下來。
    連喝三杯，總算回過神，呼吸也順暢些了，心裏不停翻滾念頭，連連直歎自己福大命大吧，竟有些癡癡地坐著。
    “噗嗤。”我聽過姑娘一笑，回過神，有點不好意思。
    她拿出絹帕，遞於我。我茫然接過，立馬明白是喝水太急了，臉上開始燥熱，我快速點點嘴邊，也拂過前襟，遞還絹帕。
    “公子何故回來此地啊？”她邊收拾茶具，邊問。
    我起身，“本就在江湖胡亂行走的，這幾天才路過這裏，並不想擾主人清靜。”說罷，雙手合禮。
    “我可不是什麼主人。”姑娘也收拾妥當，起身看向我。
    “我家主人今日外出，恐怕歸來還要幾日。公子若是不嫌棄，小住幾日都可。隻是主人不喜外人擅入，能否久留還須他的話。”她眼神坦蕩，倒不像是謊話。
    “那就多謝了。”我再次合禮。
    我走到門口，望著屋外。青竹玉翠，風起葉落，空氣清新自然。這家主人真會挑好地方。
    “公子貴姓？”她站立我身邊，啟唇再問。
    “免貴林字，山城人士。”我答道，瞟了眼她，再看向屋外。
    “林？”她語氣稍顯疑惑，眼角卻上揚笑意。
    “林公子，這幾日你可在外屋休息，裏屋是主人居所，他不喜別人進去。”她換了語氣，又是真摯神情。
    “明白了，多謝提醒。”我轉頭看向屋內，左側確有推門。
    是夜，姑娘準備晚膳，伺候我睡下，也準備了幹淨衣物，卻實玄青色。入夜，我睡得迷糊，感覺越來越冷，渾身抖動，不停卷起被褥。姑娘伺候我睡下後，也出門去，我不好多問。可這會正是需要她的時候啊，我恐怕是昨夜睡在樹下，傷寒所致。又是打冷顫又是呼吸燥熱，我窩在被下，是連起身的力氣也沒有了。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更是病懨懨地直挺挺在床上。
    終於等到門被推開，我想抬頭，被一隻手輕輕推回，看清是姑娘回來，我放下心，道：“許是犯了傷寒。”聲音嘶啞，竟不能出聲。
    姑娘略一頷首，離去不久，帶回茶碗，草藥的味道飄來。她扶起我灌我喝下，我麵露感激。就這樣過了幾日，傷寒並不見好，但也不見加重。咳嗽不止，勉強還能發聲，隻是久未下地，總覺得周身沉重，每日昏昏沉沉。
    一日，陽光正好。光線透過窗口，投向我的床沿。我還是病得不能起身，時不時咳嗽。空氣裏微塵跳動，我呆呆看著。似被牽引，似無規則，輕盈碰撞，竟也好看。姑娘坐立遠處，縫補我衣物，倒是一片祥和。
    然後我看到一襲白衣款步進來，姑娘起身合禮。這個場景從此起便深印我的腦中，並不生疏，倒像是在無數個空間中早已排演多次。今天的遇見也不過是這些空間中的某一次常規發生，相同的人物相同的地點。他側身看向我，繼而再麵向我。
    如果他出現在我眼前，我堅信自己可以將他認出。
    我出神地望著，嘴巴卻不自覺微張，流露笑意。原來他是存在的，並不是我眼花。我也可以看清他的形容，果然是俊俏好兒郎。長相不俗，麵容淡然，肌膚勝雪，不可逼視。
    真不似凡人，看著他便覺得自己渾身汙濁不堪。很多小秘密小心機像是掩埋不住，充斥著我，自比不如的自憐情緒漫延開來。他倒是仙人仙骨，我等是俗事俗物，不能相提並論。可我仍然轉移不開目光，和他對視。希望他的關注，渴望他的眼神，就讓他這樣看著我，讓時間停在這裏。讓他看穿我，明白我一路走來的傷口，讓他了然我心裏所想，讓他悲憫憐惜我。
    少年卻移開了眼睛，我順著他的轉移，隻見他側頭，說道：
    “安然，讓他走。”
    他不看安然，安然姑娘停住看向我，我也看著她，又不可置信地看回少年。
    我扔不肯相信，隻見他又重複一遍：“安然。”
    安然垂目，合禮應到：“是。”
    這會是確信了，他是真趕我走！且不說我病重，丟一個病人出去荒山野嶺，怎麼想的？可能在意我病重晦氣？又或是我剛才盯著癡望著他的心思被他嗤笑？
    我內心好幾輪鬥爭過去，惱羞成怒，心想這種人本就不該是人間所有，心性也是非常人所能揣測了。忽地起身，一陣頭暈，快速掀開被褥，胡亂穿好鞋，走近合禮。
    “打擾了！”我負氣說道，幾乎身形不穩站立不住。
    安然過來扶我，我一把甩開她的手，合禮道：“多謝安然姑娘照顧多日。”拿起她適才縫補衣物，倉皇出門。
    我病重本就沒有複原，這會又動氣走出，才幾步，就氣喘如牛，上氣接不下氣，又咳嗽不止，喉嚨裏似有甜腥。可我是斷不能回頭了，我不能去麵對他，去麵對他就不得不承認，我第一眼看他就便覺得他似曾相識，對他動了心，動了非分之想。這樣的念頭讓我覺得不安，更覺得是冒犯了一樣聖物。
    我稍停住，平複了下呼吸，心情低落無比，重新邁開步子。眼前忽然閃過一道白影，少年出現離我不遠處。他立住，並不開口。這會輪到我蹙眉疑惑，這是哪出？歡送我，還是要殺我，還是要挽留我？
    “公子，這是何故？”我粗氣問道。
    他不言語，繼續走向我，我連連敗退，連正視的勇氣都沒了，心下尷尬，又有羞惱。
    “這錦囊你從何而來？”他的聲音真是悅耳好聽啊，我責怪自己又出神，現在是什麼關頭了。隻見他手裏握著墨綠色的錦囊，應是剛才我匆忙抖落了。
    “我大哥相贈。”我提了一口氣答道，眼神忽閃。
    “你大哥是誰？”他又邁進一步，此刻我能感受到他的周身散發的凜冽氣場了。我雖學藝不精，誰是高手還是能感受到的，現在不是感受到了，而是直接看到了。隻見他右手一抖，銀色一閃，一柄長劍握在手中，通體透徹，散發寒氣，劍身在光線下似有光芒。走是走不了了，跑估計也來不及了。
    “大俠！”我沉氣喊道。
    “大俠！饒命！”我舉起雙手，幹脆直跪下去。
    他卻不停下，銀劍架在我脖子上。大哥說錦囊會保我性命，這可是要我命啊？！
    “你大哥是誰？”他俯視我，我看他不是，不看他也不是，眼睛不知道往哪裏放，隻是脖子旁邊劍氣更盛，我估計是劃出了血痕了。
    “星塵！星塵！！林星塵！”我放聲喊道。
    少年渾身一震，收回銀劍。我瞬間癱軟在地，氣喘不上來。
    “星塵……星塵……塵……”他喃喃，表情卻迷惑複雜，然後又頭痛地蹙眉，用手抱頭。
    空氣裏隻有我無法調整的氣息，一會後，他頭痛似乎減輕，起身站穩，收劍後退一步，看了我一眼，錦囊被他放入前襟內，然後轉身回草屋方向。
    我不想大哥真是會料事如神啊，我命保住了，可是差半點也丟了小命！錦囊不給我，也不會引出這事啊？我癱坐地上，失神想到，恐怕這位少年就是大哥指的故人吧？的確是武藝非凡，隻要不是來殺我，用來保護我是綽綽有餘了。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漸晚。我支撐起身體，既然現在沒死，回草屋應該也不會殺我吧。我推斷道，於是一步步挪回草屋。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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