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計劃是沿長江順流向東至大運河，再沿著運河一路南下。我很小的時候，跟著大哥父親去過李家的商船。廣闊的碼頭上停泊著一排排木質商船，李家的商號尤其矚目。父親李勝天以九天神功號令武林，在海運漕糧方麵更是頗有遠見和才能。長江流域沿岸各大重要口岸，基本都可見李家商船。我能回憶起的是，那天陽光很好，我從船頭跑到船尾，又跑回來，十分快樂。大哥卻跟屁蟲一樣和父親在駕駛室去看流域地形圖，我看到那些鬼畫符又立馬退出，跑到船員的休息室。多是上下鋪分開，隻供一個人躺平，光線也不是很好。這些零零散散的回憶，讓我對船，對江河，對大海都有著骨子裏的向往。木質商船上特有的新木味道，混和桐樹油在我回憶裏彌散不去。
    到了沿岸碼頭，雖不似從前記憶，倒也讓人看到大江，心曠神怡的感覺奔湧而出。我避開各類商船，隻租了一艘小客船。
    出發半個時辰，我就發現自己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我暈船，而且暈船帶來陣陣惡心，隻能躺在床上。父親帶我上過船，卻從未讓我跟隨航行過。我保留了對巨大船隻的美好想象，執意要坐船南下，沒想到暈船不得不讓我提前結束這段泛遊。
    這之前也從沒發現自己會暈船至此，一月下來，身形消瘦，食之無味。明天一到港口，我便要下船了。是夜，風平浪靜，客船順水而下，暈眩感覺漸輕，我走出船倉，拿著酒瓶橫坐船頭。岸上燈火星星點點，忽明忽暗，倒是蒼涼景致。我抬頭向天，星辰展開陣勢，一條銀河橫亙天空。不知船動，還是星動啊？
    大哥曾經教過我如何辨認星係，三垣四象二十八宿，我也曾努力默背過，贏得讚許。現在記憶全無，看到有三個星星接近，幾乎連成一線，便覺有趣，管它叫什麼名字呢？名字又有何重要，他記得便記得，我不記得便是不記得，又爭個什麼？
    我酒喝越多，越覺全身燥動，頭脹眼熱。大哥在九天神功上頗有造詣，大有超過父親的趨勢，他都在遊曆中曆經生死，那我會不會就一去不返？這是不是倒也順了他的意，盟主之位本就傳大不傳小，即便別家有爭奪之意，按大哥現在的能力，又有誰能擋在麵前？
    “哈哈哈哈哈。”我想到這裏，便開懷大笑起來，果然是人走茶涼，怪不得子晴姑娘也不願隨我。
    我解開身前襟帶，夜晚的涼風襲來，確有涼意，對酒當歌，別是一番滋味，隻是少了佳人相伴，難免寂寥，我解嘲道。
    隔天，便下了客船。換做步行，也不騎馬，一路走走停停。一個地方停留幾日，瀏覽名勝，便去向下個地方。隻是保留每月寄回家書的習慣，告訴母親父親切勿掛念，記得問大哥安。
    兩個月後，進入南方邊境。南方女子不同北方姑娘，多溫婉如水，粉麵桃腮，小家碧玉。回想子晴姑娘，卻像及南方人。
    一日，我來到一處驛站，驛站荒廢，看似棄用已久。周圍沒有人煙，隻能硬著頭皮沿道往前走。
    越走越荒涼，身後杳無人煙，身前不遠密林一片，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而且隨身的水已經所剩無幾，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森林中至少會有水源，我徒步向前，心裏隱隱不安，林中飛禽走獸也是危險重重。
    果然，越往深處走，越是暈頭轉向，可以斷定是迷路了。我走不出去，這棵大樹適才做過標記，現在又繞回此處。我癱坐樹下，已經不想再動了。水也沒有了，或許還會碰到猛獸，明天就隻剩下屍骨了。
    口渴帶來暈眩，已經乏力至此，我忽然想起大哥的錦囊，一直隨身攜帶，這個時候更加希望給我的是水，而不是一個陳舊的囊袋啊。墨綠色，做工精細，底部紋著“塵”字。布料材質卻不太常見，手感非常。我一直沒有打開過，現在卻很想知道裏麵是什麼。抖開係繩，裏麵卻是空的。我拿近，錦囊的清淺香味飄來，似是竹葉新出，有種植物生命的味道。這是個空的錦囊！空的錦囊能讓我活著出這個密林嗎？！
    我抓緊錦囊，一陣悵然，心想難道真要命決於此？手感有異，發現錦囊背麵不仔細看，是看不到底部字樣的，用的是玄青色紋路，應是故意讓人辨識不出。若不是剛才不經意摸過，我也沒有發現背麵字樣。
    “莫失莫忘。”我輕聲念出。
    腦中忽然畫麵閃過，一時不知何種情緒泛上心頭。莫失莫忘，又有大哥的名，又是故人所贈，可保我性命，而這些線索並沒直接聯係。
    我把錦囊收回懷中，發現天色已晚，生了火，在樹下盡量少些活動保存體力。或許真有猛獸來，我還能拚贏了，或許不會死。
    九天神功，威力極其強大，在江湖中久負盛名，是武林眾人無不想爭奪的一樣之寶。可是我在練九天神功之初，便發現無法正常凝神聚氣。往往會氣運不暢，根本沒法像大哥那般行雲流水。九天神功沒法練成，即便熟記書中記載，卻半點防身作用也沒有。父親看不慣我的不成材，對我若即若離。我也自我放棄，轉而投向丹藥製毒，所以隨身並無佩劍。大哥有劍，名叫青冥，倒和他性情相符。
    我懷中抱著一根短木，把許多幹燥的樹枝添進火堆，死盯著跳動的火苗，伴著炸裂的噼叭聲，幾乎睡去。
    清晨，有光線照射進密林，我能感受到周身溫度在回升，還好我還在，沒被吃掉，沒被凍死，至少還活著。我幾乎是快速地吸氣呼氣，清涼的空氣在鼻腔中流動，我漸漸醒來。慢慢睜開眼，迷糊中看到遠處一襲白衣，在林中站立。離我太遠，無法辨認身形，我想開口叫住他之前，身影便又消失。隻是在眼前閃現，出現了一瞬，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睡夢中。但是前方應該有人！這個信念更加振奮人心。
    我拖著沉重的身體，一步一停，慢慢向前。果然樹林漸疏，似有開闊地界。再往前走，竹林倒是茂盛起來，進來的密林環繞此處，根本想不到這裏還長這麼好的竹子。料想定居此處，若是子晴來，也會喜歡這裏。往竹林中走，發現有兩座草屋，相隔不遠，一大一小，格局都差不多。我內心欣喜，感覺有救了。
    “有人嗎？有人在嗎？”我連喚數聲，都無人應答。
    “在下路經此處，不想迷路了。”我急急解釋，心中料想屋中必定有人。
    不久，大屋門板打開，盈盈地走出一位姑娘，穿著樸素，卻有不凡氣質，但也肯定不是我清晨看到的一襲白衣。我沒見過那位容貌，心中卻堅信隻要出現在我麵前，我必定可以認出。
    “姑娘，打擾了。”我雙手合禮。
    她細細端詳我，並不出聲。
    我咬咬牙，低頭說道：“姑娘，我無意闖入這裏，不想迷路於此，現在隻想討碗水喝。”
    她還是不做聲，我有些許生氣，隻是要碗茶水而已啊，我抬頭看著她。
    這回看清她的樣子了，有些姿色，眼尾留情，表情倒顯木訥。我看了一會，印象中也有一位姑娘，眼睛會留情。
    她是我大哥的婢女，說是婢女，實則地位不同。她叫蘆薇，本是我家義女，和我大哥從小青梅竹馬。她倒是個會欺負我的人，眼裏隻有大哥長大哥短的。和我大哥同歲，15歲時和我大哥表明心跡，結果大哥黑著臉，沉默不語，轉身便走。蘆薇氣性剛烈，當晚就投了湖，所幸被人救下。大哥還是不從，和父親稟明隻當蘆薇是親妹妹，從未動過非分之想。蘆薇好像從未死心，一直跟隨大哥，伺候起居，全家人也當她做大小姐。大哥遊曆在即，蘆薇是磕破了頭，求著父親要和大哥同去。我料想大概是搬出自己身世飄零，指望不上別人，餘生隻想陪伴大哥，卻不奢求回報雲雲的。大哥不得不同意帶著她走，我仍然記得出行那時杏花微雨，她臉上難以掩蓋的光芒。隻是後來，大哥重傷被帶回，蘆薇卻消失人間。按她個性，應該不是不回來，而是沒法回來了，她應該是死了。
    我收回神，眼睛像，容貌卻不像。
    “公子。”她終於說話，“那就請隨我進來吧。”
    

    作者閑話：

    以前想著有些UP主約定說“日更”哦，心想這不是應該的嗎？其實寫了兩天……就發現很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