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回 擅泳之人溺於水 將死之人得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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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公孫琦與楊斌又走了一二裏路,果然有一個小小的漁村,城陵磯本就地處洞庭湖入長江的衝要地段,多有打漁之人。二人入村來,楊斌先在村裏轉了一回,見一個人正在門口結網,便問道:“船家可有好船麼?”
這人看了二人一眼,站起來問道:“不知道兩位公子要去哪裏?”
公孫琦正要說去臨安,話猶在喉嚨裏沒出聲,楊斌便已經說道:“隻渡江往夏口去便可。”
公孫琦一愣,心道:“我這兄弟是個沒腦子的,這人既然肯載我們,何不便乘了他的小船一路東下呢?往赤壁去,卻不平白走許多裏路?”
那人又打量了楊斌一眼,道:“這個卻使得,隻是要兩吊錢。”
楊斌點頭,從包袱裏摸出幾兩散碎銀子道:“這是訂錢。我們先去吃飯,再轉來時你莫要食言了。到了還有錢給。”
船家一看這白花花的銀子,大喜道:“這個不消吩咐,船自有好的。恭候兩位公子大駕。”
兩方說定,二人來到一家飯鋪打尖,吃的無非是雞、鴨、河魚、稻米飯,楊斌一路連戰而來,早有些饑了,招呼一聲便即動箸,公孫琦卻扒了兩口飯就不吃了。
楊斌道:“你不餓?”
公孫琦苦笑道:“我自幼生長在北方,吃的是小米、麵囊,江南的米飯我吃不習慣。”
楊斌也不聽他解釋,自顧自的吃著,公孫琦卻問道:“兄弟,咱們明明是要往臨安去,你怎麼卻取道夏口?”
楊斌哼了一聲,傲然道:“這裏離臨安不知多少裏路,他們怎麼願意去?夏口乃是一個大所在,到了那裏卻有好船。”
公孫琦愕然道:“嶽州城內難道就沒有好船?”
楊斌揶揄了半晌,才道:“我昨天和崇大哥上君山之前,曾在嶽陽樓頭把嶽州知州家的公子揍了一頓。”
公孫琦這才恍然,半晌又道:“這村中漁人極多,兄弟為何看重那家?我看來看去這些船都一樣的。”
楊斌斜睨了公孫琦一眼,顯出些鄙夷的神色來,道:“船呢,乍一看都差不太多,但真真與船打過交道的卻知道究竟。譬如那人的船,那是上好的木料打造的,及其堅固,龍骨也十分周正,所以我就選了那一家。”
公孫琦讚道:“兄弟果然厲害。”
楊斌皺眉道:“我不是你兄弟,莫要亂叫!我說你,你既然來到江南,這江南地界吃的都是米飯,隻有到了集市上才有賣饅頭燒餅的,我勸你現在還是吃些為好。”
公孫琦卻是搖頭不語。
兩個人吃了飯,有稍作歇息,這才各拿了包裹行囊,提了貼身寶劍,來到那漁人家,那船夫早已準備好了一艘烏蓬小船,領著二人上去了,見兩個人到了船艙裏坐定,這才把竹篙一點,撐船離岸,遙遙往對岸去了。
公孫琦問道:“兄弟,你說咱們吃飯這麼許久,為何不見那些公門裏的人追上來?”
楊斌道:“那自然是因為他們有公事要辦的緣故。”
公孫琦想了想,忽然明白了,一拍大腿叫道:“哎呀!原來他們要對付的是咱們這次參加群英會的江湖豪傑!大家心意離散,隻怕如今還在拚鬥呢!這些人若是去了,隻怕要遭殃!”心裏大急,急忙叫道:“船家!且把船攏去君山!夏口咱們不去了!”
楊斌道:“船家,休聽他的!隻去夏口。”
公孫琦驚道:“如今天下勢危,猶如累卵,雖有嶽韓兩位元帥向前,然而我聽說廟堂之上一片合議之聲,正是我江湖英雄發奮之時,若有不測,收複河山卻不遙遙?”
楊斌冷笑道:“收複中原就憑他們?你也未免太書生氣了罷!你不見他們蠅營狗苟,隻圖眼前小利,人腦子打出狗腦子來,誰還管那天下的江山是姓金還是姓宋?等他們動手,不知要猴年馬月了!”
公孫琦失驚叫道:“兄弟這是什麼話?”
楊斌冷冷的道:“你一向在西域,怎麼反倒如此掛念中原形勢,難道令師打算將回鶻的地麵拱手相送麼?”
公孫琦道:“家師與我雖然地處西域,但是漢人。如今中原淪喪,難道不應該同舟共濟?兄弟卻說出這般無君無父的話來,難道這是兄弟應該說的麼?”
這裏兩個人鬥口,卻聽得那船夫怒道:“你們到底是往君山去還是往夏口去?”
楊斌道:“休聽他的,隻往夏口去。”
公孫琦卻道:“去君山。”
楊斌怒道:“幹你娘的,到底是你出的船錢我出的船錢?”
公孫琦大怒道:“船家,把船攏回去!楊斌,你要去夏口便自去,老子不陪你玩了!真當老子沒錢是怎麼的?”
楊斌道:“你有本事便自己遊過去。老子既然給了船錢,沒來由為你這廝作嫁衣裳!”
公孫琦氣得火冒三丈,直瞪眼睛,到了這時,卻不走了,隻是一屁股坐在艙裏,對著楊斌氣呼呼的喘氣。
楊斌一看他這樣便知道公孫琦也是一個旱鴨子,冷笑一聲,也不說話。
這兩個人生著氣,看看離岸十餘裏了,誰也不搭理誰,猛地隻覺得船身一搖,楊斌便皺了眉頭,問道:“船家,何以停船了?”
話聲未了,簾起處隻見那船夫手裏提著一把明晃晃的鋼刀立在艙外冷笑道:“二位公子財帛頗多,小人就是一個破打漁的,不知可肯施舍一二?”
若說是在陸地上,公孫琦仗手中利劍,並不懼怕,但如今這是茫茫江麵,雖有船坐,沉沉浮浮,到底不比陸上堅實,不由得變了顏色。楊斌卻隻是左手握住劍鞘,仍舊是懶洋洋的半躺半坐在船艙裏笑道:“原來是個毛賊!要做這沒本的買賣。我們若是不給,你事情我們吃餛飩,還是板刀麵啊?”
船家道:“我本無意去你們的性命,你們若是識相的,我包你們到得了岸,若說半個不字,我隻道你們不通水性,少不得便在這長江之上做兩個水鬼。”
楊斌聽了,哈哈大笑道:“好膽識,竟然敢欺到小爺頭上來了!”說著話,忽然如一陣風一般出了船艙,拔劍對準了船夫就刺。
船夫不道他來得如此之快,話音未落,一點寒芒已然奔了自己要害,心中吃了一驚,舉刀一格,就聽得“叮當”一聲,那刀已段做兩截,卻也把這一劍蕩開一邊,隻是動手遲了,皮肉被劃拉了一道口子,鮮血淋漓。
楊斌見一招不中,心裏也是一驚,知道自己前番兩場惡鬥,有些氣力不加。但藝高人膽大,眼看著失手,卻把身子一轉,一個“蘇秦背劍”把劍背在背後,左手一揮,銀針隨手就來。那船夫不提防暗器,早被打在手上,手裏那半截鋼刀拿捏不住,跌在船頭。
船夫吃了虧,叫一聲“好厲害!”一個猛子紮進水裏去了。楊斌衝到船頭,但見碧波蕩漾,哪裏找得到半點人影?
這時公孫琦也跟了出來,隻是他在這船上坐著也還罷了,走起來一搖三晃,委實的步步驚心,出了船艙,便不再往前走了,隻是靠著艙門道:“你如何讓他走了?”
楊斌道:“你放心,他走不了!我師父的白雲針雖是白銀鑄就,卻是淬過見血封喉的劇毒的。他要走,也要有命走才行。”
公孫琦麵色微變,暗道:“東方逸雲號稱劍魔,做事果然邪性得很!我的天山神芒雖然無堅不摧,但說到歹毒陰狠,卻有所不及,方才我們打鬥的時候若是他用起這樣的手段,我卻不是白白送了性命?”這麼想著,早已冷汗直流。
楊斌卻懶得管他,自顧自來到船尾便要搖櫓渡江,哪知便在這時,隻聽船艙內一聲巨響,江水直湧上來。楊斌大吃一驚,急忙叫道:“姓公孫的,快過來!這廝好不歹毒!”
原來那船夫中了毒針,固然是見血封喉的劇毒,可一時半刻卻不立死,他見識了楊斌的手段,才知道這人有些門道,紮猛子的時節順手又拿了一把匕首,鳧水到了船下,撬開鉚釘,打算灌江水把他們都淹死,自己卻好乘亂取事。哪料到毒藥原本就十分猛烈,他這一下用勁使力,更引得毒氣攻心,就此而絕,不過片刻便浮了上來,連帶著這一片水域的大魚小蝦都翻了肚皮。
公孫琦一看大水漫上來,頓時慌了手腳,楊斌在一旁看得又好氣又好笑,踏出一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扯將過來罵道:“你他娘的想死啊?”
公孫琦嚇得呆了,竟是作聲不得。
不過須臾,船側舟沉。這公孫琦是個不會水的,一入了水立刻便想一個鐵坨一般沉了下去,楊斌急忙一把兜住,仗著水性就要帶著他赴水逃生。哪知連番惡鬥,早脫了力,遊出去沒多遠手腳便轉了筋,更兼公孫琦一個不會水的人,入了水,隻是一味亂抓,十分的束手束腳。
楊斌又驚又怒,剛要罵上兩句,江水早順著口鼻灌了進來。舉凡溺過水未死的人都知道,人若溺水,不管你如何屏息閉嘴,那水也會如同有人指揮一般灌來,故古人言水之一物,無孔不入,誠不我欺也。
現如今兩個人溺水,不要說公孫琦,就連楊斌喝了一肚子水,也已經是兩眼翻白,意識昏沉,若不是求生的欲望,隻怕早已經沉了底,做了蝦兵蟹將的美餐了。
說到這裏,便不得不說一句場麵話,叫做“無巧不成書”了。
便在這二人將死的時節,打由上遊開來一艘舫船,船頭立著一個女子,正在憑欄遠眺,賞玩江景,一瞥之間便看到一具死屍正順流東下,兩個活人在那裏撲騰求生,登時驚道:“有人遇難,快些救人!”
旁邊一個丫鬟道:“小姐,還是小心為上,若是歹人,遇到點風吹草動,回去後老爺、太太少不得又要念你了。”
那小姐怒道:“偏你小心!爹爹常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難道咱們就見死不救?再說了,以我的本事,誰能傷得了我?你休廢話!來人,趕緊去救人上來。”
過不多久,船上下了一艘小船,順風順水來到楊斌二人跟前,七手八腳的撈了起來,這時候楊斌公孫琦二人早已經被水嗆得昏迷了過去。又趕上去撈了船夫的屍體,這才回航。
到得大船上,眾人這才將三人放置在甲板上,那小姐悲戚歎道:“可惜終究死了一個。快將這兩個人救活了罷!”
幾個有經驗的船夫便給公孫琦和楊斌壓胸,過了良久兩個人才“哇哇”的吐了好幾口水,這才悠悠轉醒。
楊斌先醒來了,“啊呀”一聲坐了起來叫道:“好家夥!差點死了!”一聲才說完,便覺得頭暈目眩,四肢乏力,重又躺下,“咕咕”往外吐水,一邊仍是“好家夥”,“好賊人”的罵不絕口。
公孫琦悠悠醒轉,也是嘔水道:“我這是在哪裏?莫不是死了?”
楊斌一貫是長於遊泳的人,自打會水之後頭一遭溺水,正沒好氣,不由得怒道:“放你娘的屁!咱們還活著!娘的,一貫打雁,不想今天卻被淹啄了眼,差點沒給淹死!”
公孫琦這才知道自己有被楊斌救了,感激道:“多謝兄弟了!”
楊斌道:“滾開!誰是你兄弟!要不是你這小子在水裏亂動,老子能他娘的遭這番罪過麼?你他娘的難道就不能學學鳧水麼?”
那小姐自幼家教極好,不比江湖上的人多少都帶著點匪氣聽到楊斌一醒來就沒口子亂罵,很是好奇,瞪大了一雙眼睛看著兩個人。那貼身的丫鬟聽不過耳,急忙道:“哎!你們兩個,若非我家小姐仁慈,你們都已經死了。”
公孫琦忙勉強起身,施了一禮道:“如此,多謝小姐了。”
楊斌撇了撇嘴,也隻得爬起來,作了一揖,道:“多謝。”
小姐笑道:“兩位不必多禮。陌路相逢,已是有緣。兩位這是怎麼回事呢?”
楊斌道:“我們原本要去夏口的,不料半路遇了賊船。”說到這裏把手一指那個船夫,道:“便是這廝了。所幸我們都會些個三腳貓的功夫,將他打落水中,哪知他死性不改,鑿沉了船,我們因此才落了水,若非小姐搭救,這時候隻怕已經進了魚鱉的肚子裏了。”
公孫琦這時候也清明了一些,忽的叫道:“哎呀!我的劍落了水了!”
楊斌也吃了一驚,才知道剛才事出緊急,連他的寶劍也失落了,不由的也叫道:“莫說你的,就連我的也都落水了。都他娘的怨你!”
那小姐見楊斌說話,斯文的時候如同那些讀書趕考的學生,一罵起人來卻又如此粗鄙,心裏十分奇異,麵上卻笑道:“諒得兩把劍,何足道哉?若不嫌棄,小女子船上盡有那削金斷玉的利器。二位兄長既然也是武道中人,沒了兵器,委實不便。”
她口內說著,心裏卻老大的不以為然。蓋因太祖武德皇帝趙匡胤陳橋兵變,黃袍加身才做了皇帝,為了不至於重蹈覆轍,杯酒釋兵權,自此之後重文輕武。而那些讀書的人,為了顯示自己文韜武略,常常佩劍在身。劍本利器,然而到了他們身上,便成了可有可無的裝飾了。故而天下的人多以為佩劍之人本領不濟,不過隻是些花花的架子。
這小姐也是自幼練武的,也曾得遇指點,十八般兵器精熟,隻是向來在府中納福,今番被師傅打發出來,正在回航途中。說到底,總是孩子的心性,自以為師傅厲害,教的本事也十分了得,不把人放在眼裏。
就她看來,這兩個人也隻是兩個繡花的枕頭,所謂的“寶劍”也不過是些凡鐵罷了,如今自己這船中隨便拿出一樣兵器都是價值連城,他們必定歡天喜地的。
那丫頭見不是話,趕緊道:“小姐三思。”
公孫琦眼尖,瞧見這小丫鬟麵帶猶豫,便道:“小姐厚賜,本不敢辭,奈何在下的那把劍乃是家師的貼身兵刃,親手交予在下,豈可棄之?”
楊斌也道:“我也一樣。”
那小姐這才道:“既然如此,是我失禮了。”當下便叫了兩個水性好的下水去尋找。
二人把眼細觀這個女子,年約及荊,柳眉星目,鼻若懸膽,唇如朱丹,一身雪白的衣裙更襯得臉上白裏透紅,仿佛粉雕玉琢一般。
這兩人又道了一聲“多謝”,自顧自的在船頭跌坐,默運玄功,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兩人一身濕衣已然幹了六七成。小姐不懂內功,很是覺得神奇,但到底是女兒家臉薄,又不好意思開口去問,隻在一邊好奇的打量。
過不多久,船下人聲傳來,有分教:
寒芒出水麵,龍鳳入江湖。
正是:
神兵利器,斬不斷江湖恩怨;英雄兒女,譜一曲氣短情長。
未知水麵上是什麼動靜,那小姐又是什麼來曆?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