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恩……”
    我睜開眼，發覺他在樹下等我。老道士和小道士們都走了，地上新落的雪將腳印都蓋滿。
    我家大善人供我吃穿，卻很少主動跟我說話，平日裏也是板著一張臉。像我睡著的時候，寧可等我轉醒，也不願開開尊口。
    大善人打著一把傘，雨過天青色。我坐在鬆枝上，看得分明，隻見那傘上兩隻喜鵲依偎在花枝上，低頭竊語。許是哪位姑娘送的。
    “醒了還楞著，走吧。”
    “哦。”
    我翻身跳下鬆樹，在“問道坡”的大石碑上一借力，輕輕巧巧落在了地上。
    入耳一聲輕笑。
    我大善人看似高風亮節其實忒不厚道，話雖不多，但不張口則以，一張口直把人氣得升天。我在他身邊三年，每每吵架都吵不過他。開始時還有些不忿，直到他帶我來聽經，我這才知道，我是從喝奶的時候就輸了。一卷經書不過百來字，純陽宮的人卻能引經據典，舉一反三地跟你說上三天三夜。那幾天實在難熬，彼時我還是隻潑皮猴，上躥下跳隻為了能讓他早點帶我回去。但這黑心腸視我為無物，我又不能離開他三丈遠，硬生生熬過了三天的貫耳魔音。
    從那之後一年裏，我逢道場如逢大敵，視講經會如阿鼻地獄，一聽“大道”便抖如篩糠。再一年，少林玄信相邀論法，他無恥地稱病，掌門無奈，隻好請清虛子帶了兩個弟子去了。這時我才知道，講經會並非是次次都要去的。黑心腸風雨無阻地聽經多半是知道我不勝其煩，故意捉弄。我這細胳膊細腿，打又打不過他，罵又罵不過他，逃又逃不脫，隻能在道場上隨便找個地方會會周公。
    我是個魂體，直接跳下來也摔不死，偏偏我就要故作瀟灑，左一個淩霄攬勝，右一個瑤台枕鶴。如果肉身還在，我肯定會在他麵前張開翅膀，吹個笛子跳支舞。我兄弟以前愛說我風騷，怎敢當，怎敢當，離我養的孔雀華羽還差一根頭發絲。
    大善人見我落地，轉身便走，我飄在他身後，努力找著話題。
    “長清道長，我們這就回去？”
    他不理我，直接用行動證明。一個縱雲梯接著大輕功，飛出去老遠。
    “道長，等等我，我腿短。”
    我這是沒話找話，我一魂體還不是想飛多快飛多快。況且母蠱在他身上，我離不開他。
    他果真也沒理我，徑自往前。
    偌大純陽宮看得見我的屈指可數，我數得出來的，個個都是木頭，三棍子打不出個悶屁。實在是憋死我也。
    “今日早些休息，明日接著聽經。”
    他把殿裏的香換好，脫下上白下黑的衣裳，緊接著又往我胸口猛紮一刀。
    “知道啦。”
    “莫要敷衍，你身上陰陽之力並不凝實，還需多加修行。”
    長清道長啊，長清道長，如果我想勤加修行，早入輪回的話，早就投奔少林寺了，何苦在你這華山之巔學姑射仙子吸風飲露。

    作者閑話：

    那把傘是霖雨春，很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