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著萬物，即生貪求；既生貪求，即是煩惱；煩惱妄想，憂苦身心；便遭濁辱，流浪生死，常沉苦海，永失真道……”
    我打了個哈欠，慢慢轉醒。樹還是我睡著時的那棵樹，樹下呆頭呆腦的鶴也還是那一隻。夢裏的花花草草醒來之後是一個不剩，隻有道士那絮絮叨叨念經的聲音片刻不停。
    “真常之道，悟者自得，得悟道者，常清靜矣……”
    我都大夢先覺了，今天的道場還沒完事。中原人真是囉囉嗦嗦，非得一個字一個字掰開來，搓扁揉圓地講。講的還是誰也沒個譜的什麼“道”啊，“無”啊，“玄”啊。放我們苗疆，哪管這麼多，練功修行，不過是逗逗蝴蝶，養養蟲子，閑來無事，吼兩嗓子幾句山歌的事。不是我吹，當年我半夜起身，邊放水邊唱歌的時候，多少姑娘家朝我身上扔花兒果兒。
    敢不敢跟我打個賭，我賭現在在樹下一臉人模狗樣的老牛鼻子，肯定也沒懂大道。我有個兄弟，他跟我說過，莊周跟東郭子鬥嘴的時候，說，道在牛糞裏。這老道鐵定沒聞過牛糞，可憐修行了半輩子，連大道一點微末的氣息都沒體會過。說來也奇怪，我那兄弟冰清玉潔，可跟我認識後，口無遮攔，什麼葷話髒話都往外冒。幸虧他修的是道，太上老君隨心的很，不管這些。如果是個和尚，現在不知道犯下多少口業了。
    “吾昔受之於東華帝君，東華帝君受之於金闕帝君，金闕帝君受之於西王母……”
    得了，開始講典故了。講經會這片刻間是結束不了了。我閑的發慌，手也癢癢，便支起身子，從鬆枝上擼了一捧雪，團成團兒，準備砸那呆頭鶴。
    “咳”
    悚然而驚，不得了，被看見了。我做賊心虛，偷瞄一眼老道左邊的人，峨冠博帶，正襟危坐，不是我家黑臉大善人還是誰。
    我悻悻地收手，把那雪團輕輕放回鬆枝上。誰知鬆枝一抖，紛紛揚揚又給樹下的弟子們來了場“瓢潑大雪”。
    “鎮山河。”
    我家大善人劍一落，法陣平地而起。這場大雪頃刻消弭。
    老道和小道士們不動如山，繼續晃晃悠悠，一唱一和。
    “上士悟之。”
    “升為天官。”
    “中士修之。”
    “南宮列仙。”
    “下士得之。”
    “在世長年。”
    可憐我一縷幽魂，既不想百日飛升，又不能得享天年，偏偏囿於這半畝三分地，非得聽蒼蠅開會。
    不如再睡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