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緣盡江南 第一三七章 雪姨厚情謁上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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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清曉,蕭老太太困乏已醒,搴帷下榻,微覺輕涼,開窗環視,見園中土潤苔青,原來晨五時落了幾點微雨。她伸縮臂膀,隻覺得微有酸脹之感,周身也無勁力,頭腦發懵,神懶意惰,一歪身子,又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窗外傳來喜鵲歡樂的噪叫,麻雀撲棱翅膀飛落窗沿上。闕美娟早上起得晚,原因是前一夜上官仁招待五湖賓朋,推杯換盞,吹拉彈唱,一直行樂至夜裏二時。闕美娟隨意找了一件薔薇色哢嘰衫,穿在身上。然後,揀一支我贈送的蝶紋碧玉簪,斜插在挽束發鬏的腦後。她走出房間,見廊道上金鼎獸嘴香爐裏,正燃著上好的龍涎,香篆濛濛,漫嫋似氤氳一般。她心裏“咦”了一聲,暗自思忖:是誰起得早,香爐裏已焚上香篆的,想必是梁夫人?上官先生昨夜飲酒,肯定還未起床呢。四下尋視,未見梁婉容的身影,隻好趕緊洗漱。來到客廳,隻見鋪呈茶旗的大理石桌上,一隻琉璃煙缸中塞滿煙蒂,茶旗上洇潤一酡法國紅葡萄酒印。一張小杌子倒在江南絲質地毯上,獅子狗正扯咬鮫綃窗簾下的吊穗,嬉跳玩耍。她心中悵悵嘁嘁,趕走了小狗兒,收拾客廳。等全部收拾停妥,日影穿欞,金輝斜瀉,滿房皆充溢著嫋嫋香篆的氣息。
闕美娟走出毓秀樓,來至後苑,一群女工正朝紡織廠走。女工們熙熙攘攘,哼哈雜笑。蟬聲漸起,一聲浪過一聲高,間或有一陣蛐蛐的叫聲。大榕樹蓊蓊鬱鬱的枝柯遮蔽一坪青茵,遮住闌下花叢。長廊周邊幾叢綠芃芃的秋葵和菊花,隨風搖綻。蜻蜓疾來疾去,偶爾從眼前閃過。一棵古鬆之上,喜鵲在邁力的噪叫,像是彙報緊急任務一樣,讓人聽得心裏暖烘烘的。坐在紫藤樹下,她將上官黎的衣裳泡在木盆中,開始用手清洗。差不多將洗完衣裳的時候,突然聽見上官嫦的笑聲。一回眸,上官嫦帶著一個瘦削的中年婦女走入莊園。“美娟姐,你快過來。”闕美娟尚在遲疑,上官嫦已在大聲喊。闕美娟將濕手在衣襟上揩了揩,蹐步迎前:“上官嫦妹妹,有什麼事嗎?”上官嫦一手提行禮箱,一手牽那婦女的手,笑道:“雪姨來了,趕緊告訴我爸媽。”闕美娟凝眸望婦人,旦見身形瘦削,體態輕盈。一頭黑發鬆鬆蓬著,妙目炯炯,鼻梁高挺,兩腮紅潤,古銅色健康的臉孔上,沁著一臉汗珠。一段修長玉頸下,一片酥胸如凝脂白玉,半遮半掩。旦見她身穿蕾絲衫,一條麻紗長褲遮在一雙尖頭紅色皮鞋上。她臉帶歡笑,平易近人。闕美娟不敢怠慢,奔向毓秀樓。剛一進門,梁婉容手籠一頭鬈發,淡薄地問道:“我說美娟,怎麼慌裏慌張的?”闕美娟不好意思地一臉欣喜道:“夫人還說呢,早上我就聽見喜鵲在叫,原來啊,是雪姨從北京來了呢。”梁婉容“噢”了一聲,回道:“這個我知道,不要給先生說了,讓他再睡一會兒。你收拾一間閑房,讓她住。”闕美娟滿口答應,登登邁步離開。上官嫦和雪姨自蘭蕙園外走進毓秀樓,梁婉容望見妹妹前來探望,親自泡了杯太平猴魁,從食蘿拿來各樣小吃,有芙蓉餅、雪花糕、驢打滾、西湖黏糕等。雪姨蹙堆眼角,情引眉梢,笑靨常在,一副賢明親和的神態。上官嫦將行禮箱放在地毯上,擰開空調,讓陣陣清涼溢滿房間。梁婉容正同雪姨暄聊,門外王瑞賀和姒丹翬快步走進。“夫人,我們找先生。”王瑞賀在房中環顧,看上去心急如焚。梁婉容說:“先生正在樓上睡著呢,有什麼事嗎?”姒丹翬未等王瑞賀開口,接話說:“昨天印染出來的一批布料,工友說褪色哩,一缸清水都染出了色。”梁婉容心中一怔,咽了咽喉嚨,站起身。“好!我上樓喚他。”說著,上樓找上官仁。王瑞賀再一看,客廳坐著儀態萬方、灑脫無華的雪姨,禮貌地問:“雪姨好!”雪姨看了看,這個長相嵬美、身材魁偉的年輕人,上回來時就見過,故而回禮道:“你是瑞賀嗎?好,好!忙不忙哩?”王瑞賀笑道:“還好!每天就那些活。”雪姨又看了看身旁女工,見姒丹翬一身天藍工作服,人倒顯得有幾分倩麗,於是衝她笑了笑。“老太太呢,怎麼沒有看見?”雪姨一回頭,眸子四處打探,未發現蕭老太太的影子,所以問上官嫦:“老太太身子可好?”上官嫦想了一下,笑道:“說不定奶奶還在睡呢,我讓美娟姐去瞧瞧。”說完,喚了一聲闕美娟。
梁婉容走進房間,發覺上官仁側身熟睡,上前輕推一把。“上官,起床了。王瑞賀在客廳等你。”上官仁低哼一聲,身子微微扭動。梁婉容抬眼一望,窗戶大暢,麝蘭的幽香一陣濃過一陣。黃鸝在窗下柳梢枝上啼脆,一大群麻雀嘰嘰喳喳地飛過窗前。眼看上官仁不動身色,再次推了推:“上官,瑞賀說昨天那批染布褪色哩,讓你去看看。”上官仁因昨晚徹夜飲酒,加之年歲已大,一時半會根本緩不過神。隻隱約聽見梁婉容說到“染布”二字,也沒當真細較,隻顧抱頭酣睡。梁婉容見此情形,隻能怏怏不樂地踅身離開。
且說闕美娟讓上官嫦一問,當下就懵圈了。她心裏一詫,咯噔一下,急忙探視蕭老太太。房門一推,闕美娟看見老太太平仰躺著,眸子深閉,隻有微許氣息輕輕呼喘。闕美娟俯身柔聲細語地說:“老太太您該起床了,您今天起晚了。”蕭老太太聽見闕美娟的聲音,一張雙眸,倒將闕美娟駭了一跳。“老太太都什麼時辰了,您怎麼還躺著,應該早點起,對身子好。”闕美娟一麵說,一麵扶起蕭老太太。起了床,蕭老太太直說頭暈眼花,身子酥軟。闕美娟一聽,暗自想:老太太怎麼突然不舒服呢,想必昨晚打擾她休息了。話雖如此,不敢怠慢,又問:“老太太,若是真不舒服,咱們帶您進醫院瞧瞧?”
一番耳鬢廝磨之後,蕭老太太拄著鳳殤藜木杖,隨闕美娟走進浴漱間,在闕美娟的扶侍下,洗完臉坐回妝鏡前,讓闕美娟給自己盤頭發。蕭老太太打扮停當,闕美娟帶著走出來,正看見雪姨從行禮箱中取出一條圍巾。梁婉容道:“這一款圍巾怎麼說?”雪姨道:“桑蠶絲織鳳梨色長巾,一條三千塊!”梁婉容笑道:“也真不便宜呢,買給我的?”雪姨注視著梁婉容,笑道:“馬上秋天了,給你買了這條圍巾,圍上瞧一瞧。”雪姨將圍巾纏在梁婉容的脖頸上,立時似峭春含黛,雪敷籬景,增色不少。“奶奶來了。”上官嫦一回眸,發現蕭老太太走來,上前攙扶。雪姨問:“您老身子骨還好嗎?”蕭老太太額眉微蹙,雙目含笑,回道:“好的,有美娟每天侍候,沒啥大礙。”雪姨笑道:“那就好嘛。對了,我給老太太買了一個暖手袋。”雪姨說著從包裏掏出來。蕭老太太眯目一瞧,自是樂不可支:“讓你破費了不是。”哈哈。說笑之時,上官仁走下樓。雪姨回臉問:“姐夫,才醒來啊。”上官仁嘴唇上街煙,笑道:“昨夜酒喝多了,咳!也是沒辦法。”上官仁和雪姨聊了幾句話後,走出毓秀樓逕自奔向紡織廠。雪姨問梁婉容:“淑茵還沒有回來嗎?”梁婉容將圍巾遞給上官嫦,轉而給雪姨茶杯添了些茶,笑道:“她說想讓爹娘看一眼靈童,一去就是一個月了。”雪姨又問:“黎兒呢,怎麼沒看見他?”上官嫦笑道:“我哥還在睡覺,一會兒才能來。”話音未落,上官黎身穿馬靴馬褂,手執一根湘竹湖絲灑雪鞭,帶著尕娃子自門外走進。雪姨一望,旦見他雙頰下陷,顳骨突出,憔悴得幾無人形,再加上那幽幽靡靡的眼神,十分怪異。雪姨笑道:“黎兒氣色不佳,為何瘦了?”上官黎一臉凝笑,眉梢一挑,回道:“自從有了靈童,心頭不暢,故而日益削瘦。”雪姨上下打量,驚問:“怎麼穿成這副模樣?”上官嫦笑道:“他是要去騎馬呢,現在騎馬倒成了隔三差五的美事一樁了。”梁婉容嬌斥上官黎:“怎麼不向雪姨問好?”上官黎羞赧地在頭上撓癢癢,隻回道:“雪姨身體可好?”雪姨答道:“好著呢!”說完,上官黎帶著尕娃子走出樓,大大咧咧地進了馬廄。
莫愁湖畔植滿茂密的水生植物。傍湖一隅,生長著接天連地的荷花。湖麵上,一葉竹筏,伴著餘鴦那美妙動人的歌聲緩緩漂蕩。她唱的依然是那首《采蓮》:“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以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再一看,竹筏上還有一個女孩。那女孩如同餘鴦,頭護黑色勒子,麵遮紗巾,隻露出一雙美目。一條綠悠悠長裙,衣襟上皆鑲著真珠翠玉。袖口上繡著淡桅色的牡丹,銀絲線勾出幾片祥雲,下擺一排淺粉色湘瀟雲圖。步覺幽香來袖滿,行沾清味上衣多。女孩不是外人,而是餘鴦的孿生妹妹璩鴦。這日,兩個姐妹相邀來湖中嬉玩捕魚,筏子上已擱著三條肥碩的長吻鮠,正在活蹦亂跳。而在此時,上官黎騎在馬背上,沿湖畔閑庭信步。隻聽尕娃子說:“黎哥你快聽哪,好動人的歌聲。”上官黎勒緊韁繩,放目一望,餘鴦在歡聲吟唱。“餘鴦快來。”一張臂,向餘鴦招了招手。餘鴦定睛一看,原來是上官黎,一撐長篙回蕩至湖岸。“那女孩是誰?”上官黎問餘鴦。待竹筏劃至湖畔,餘鴦身邊的姑娘膚光勝雪,眼波盈盈,含嗔帶怨,竟也是個絕色美人。餘鴦見上官黎在妹妹身上張視,掩嘴笑道:“你當真沒見過她?”上官黎一聽更詫異、更木訥了。那女孩整個人恰如一枝笑迎春風的豔豔粉桃,一雙烏溜溜的大眼晶光粲爛,閃爍如星,流波轉盼,靈活之極,掀下遮麵紗巾,嘴角邊竟似笑非笑,約摸十八九歲年紀。“她叫什麼名字?”上官黎問。餘鴦回眸一笑,將璩鴦拉近身邊,柔聲說:“不怕你笑話,她是我的親妹妹,名叫璩鴦。”上官黎聽完,登時傻眼了。這一看來,果真有三分神似七分貌相,立時啞口無言。餘鴦笑道:“原以為你們都知道的,單單你不知道。”尕娃子笑道:“你們兩姐妹還真相,黎哥你說是嗎?”上官黎斜了一眼,示意閉嘴,又說:“妹妹比姐姐更勝三分美貌,難得!”餘鴦笑道:“你抬舉我們姐妹了。”餘鴦說話間,從竹筏上拎起兩條長吻鮠,遞給上官黎:“拿著!剛打來的,忒新鮮哩。”上官黎讓尕娃子拎著魚,牽馬吃草,接著,同餘鴦姐妹坐在湖畔海闊天空地攀談。
一日,尕娃子依照上官黎吩咐,一個人手提鐮刀到湖畔給馬割草。將要返回時,又被餘鴦姐妹看見。餘鴦讓璩鴦拎上從湖中捕來的魚,隨尕娃子親自送進香墅嶺。這是璩鴦頭一回進香墅嶺,心裏緊張,心頭撞鹿,一路小心翼翼。誰料,走進山莊,讓上官黎發現了。旦見璩鴦:寐含春水臉如凝脂,尖尖的臉蛋,雙眉修長,眼光中帶著三分倔強、三分嫵媚。指如削蔥根,口似含朱丹,一顰一笑動心魂。旦見璩鴦:折纖腰以微步,逶迤白色水仙散花綠葉裙,身披金絲薄煙翠綠紗。“璩鴦。”上官黎望著,喚道:“隨我來吧。”此時,他已喚走尕娃子,像著了魔咒一樣,將璩鴦誘騙至雪瓊樓。
步入房間,上官黎假義腥腥地指著坐椅,笑道:“把魚給我,你快坐啊。”他將魚拎進廚房,聲音溫存:“看得出來,你們姐妹關係很好。”璩鴦一麵環視闊氣的房間,一麵嬌語道:“姐姐待我好,那是因為……”“因為什麼?”上官黎倒了一杯茶,將茶杯擱在璩鴦麵前的桌上。璩鴦自感說話失態,補充道:“我們姐妹難得一聚,故而對我好。”上官黎坐其身側,凝眸細瞧,暗自嘖歎:好一個標誌的美人嗬,娥眉斂黛,嫩臉勻紅,嫵媚無骨入豔三分。他看得出神,竟忘記與璩鴦說話了。璩鴦一回眸,囁嚅道:“黎哥哥,我要回了。”起身將要離開,卻被上官黎拽住衣裙。“急什麼,天還早哩。來,再陪我坐會。”上官黎大手一籠,將璩鴦摟入懷裏。璩鴦一怔,頓感羞憤,雙手一推,像推動一麵牆似的紋絲不動。於是告饒道:“黎哥,璩鴦不能坐在這兒,請放開我。”正當上官黎得意忘形之機,一陣橐橐的腳步傳來:“黎哥,咱們的馬喂飽了。”尕娃子“嘭嘭”敲門。上官黎登時一岔,微有猶豫,璩鴦便從他的臂膀裏掙脫。“璩鴦,你,你站下。”他剛要追上前,璩鴦已打開房門,掩麵奔逃了。“黎哥,”尕娃子一臉驚異,回眸望望璩鴦,滿腹疑雲地走上樓,問:“璩鴦咋了?”上官黎一看尕娃子,臉一沉,氣嘟嘟道:“你可真是……是個邪王八。”說完,狠狠瞪了尕娃子一眼。過了半晌,上官黎發現尕娃子僵直地站著,怕他泄露調戲璩鴦之事,警告道:“今天看見的事,誰也不許給說,漏出半點風聲,我給你好看。”尕娃子搓手頓足,迫於上官黎的淫威,隻得裝聾作啞頻頻點頭,最後還信誓旦旦地做了一番保證。
黃昏時分,一道餘輝靜靜撒照在王潤葉家門口的大桑樹上。一隻長毛犬懶洋洋地爬著。突然,犬吠之聲四起,塵土飛揚,驚得樹上鷦鷯撲翅飛走。王潤葉探出門外,發現王瑞賀帶著姒丹翬、秦嗣嗣、沙棘花與尕娃子前來拜訪。秦嗣嗣用手牽住她,籲長問短:“潤葉,我們實在太想你。你們一切還好?”大家望著王潤葉,發現她骨瘦如柴,身上裹一件嗶嘰衫子,眉禿唇白,鼻梁低塌,眼角堆蹙層層皺紋,眸中黃濁似有蒙障之物,原先一頭烏發也修剪的參差不一。遂忙不迭地驚問:“潤葉姐,日子過得不如意嗎?怎瘦成這副身形?”王潤葉麵色微窘,難以啟齒,隻一笑,回道:“有了孩子便如此了,不必為我牽掛。”王潤葉同樣望著三位女工友。旦見她們:個個芙蓉秀臉,雙頰暈紅,星眼如波,眼光中又是憐惜、又是茫然。王潤葉問:“姐妹們近日可好?”姒丹翬笑道:“嗯!每日除了在紡織廠別無他處可去。”王瑞賀環視一望,問:“宥凡哥在哪兒?”王潤葉回道:“在蠍室喂蠍呢。”王瑞賀逕自撇下大家,去找喻宥凡。他貓腰走進蠍室,瞧見喻宥凡在給蠍子喂飼料。喻宥凡回臉望見王瑞賀,迎笑道:“瑞賀來了?隨我進家,蠍室裏臭哄哄的。”兩人說笑著,走出蠍室,正看見大家隨王潤葉往房中走。“最近紡織廠工作忙嗎?”喻宥凡給王瑞賀和其他幾位工友騰坐椅,王潤葉就給他們端茶沏水。王瑞賀答了兩個字:“還好!”秦嗣嗣問:“你們的孩子呢?”王潤葉笑回道:“他媽帶出玩了。”
王潤葉說完,決意給夥伴們燒晚飯。王潤葉燒好菜肴,依次送上飯桌。菜是普通的六熱四涼。但每道菜燒製得都非常精致。六道熱菜有:清蒸草魚、醬爆杏鮑菇、香芋扣肉、脆皮乳鴿、醋溜白菜和椒鹽瀨尿蝦。而四道涼菜又是:甜辣海蜇、醃雞蛋、蔥油金針茹和涼拌豇豆。一桌菜擺的滿滿當當,色澤黃亮,油汁滾晶,伴著陣陣噴香,讓幾位工友嘖聲讚歎。喻宥凡給眾人斟上酒,雙眉微挑,興致勃勃地笑道:“一恍兩年有餘,曾經共事的點點滴滴,仍在我腦海裏徘徊。各位!如蒙不棄,尊請各位飲下此杯。”幾位工友詫聽之下,皆是腸愁心酸,舉杯擎在空中,無半句言語。這當中深有感觸的是王瑞賀,他深深記得當初進廠之時,與喻宥凡同悲歡、共命運的情景。而長他四歲的喻宥凡,好比親兄長一般,護寵於自己。誰知,酒過三巡,眾人已喝得神搖意晃。尕娃子捏了捏桑椹般通紅的鼻翼,眼淚汪汪地道:“在山莊,對我最好的人就屬喻大哥了。但喻大哥卸甲歸田,撇下尕娃子養家糊口。我尕娃子歲數小,不懂人情世故,常常讓嘈囊狗彘之人欺負。有誰知道嗎?”沙棘花一聽之下,陡然勾起一腔痛昔之情。她心間惆悵,眼角發軟,嗚的一聲,嚶嚶而泣:“你那算什麼?有誰像我這樣,一個黃花閨女,讓強盜欺淩侮辱,還,還孕出孽胎。這些事情,你們誰能承受。”眾人一望他倆悲戚痛哭,像感染了一樣,個個心間酸楚。王潤葉泣聲道:“那算什麼!誰有我爸可憐,平白無故被歹徒殘害,英年早逝!嗚,你們想過我的感受嗎?”喻宥凡一看王潤葉惦念父親,將她的頭摟進懷裏,溫存勸慰:“潤葉,你別怕。你爸的事純屬意外,從今往後由我照顧你,我一樣能取代你爸的位置。”王潤葉聽完,兩眼直撅撅地注視著,氣恨道:“這輩子我隻要爸,誰也取代不了他的位置。”尕娃子哭訴道:“你們還不知道,韞歡倚仗有上官黎撐腰,仗勢比我長幾歲,成天找茬。我躲也無處躲。”王瑞賀拍拍他的肩膀,大義凜然地說:“尕娃子,這事以前我不清楚。既然你今天說了,從今往後,我就給你擔待著。若韞歡膽敢再欺負你,你就告訴我。我給你出頭,替你解氣。”尕娃子聽後,兩眼放光,哽哽噎噎地笑了。
王瑞賀回眸間,發現沙棘花爬匐桌上,哭哭啼啼。而姒丹翬和秦嗣嗣一望姐妹命薄緣慳,不覺觸景生情,也都哭喪著臉,像即將出嫁的女子,無比煽情。姒丹翬道:“大家出門在外皆屬不易。紡織廠生活艱辛,彼此應該關照、體諒。”秦嗣嗣道:“姒姐說的對。沙棘花妹妹、潤葉姐,人生誰能如意一輩子。蓋天下聚少離多,陰晴圓缺皆為常理。我們好自為之吧。”尕娃子抹了抹眼淚,喃喃訥訥:“隻要王哥以後給我作主,我尕娃子就不畏那潑皮癩猴子。王哥,你當真會替尕娃子撐腰?”王瑞賀兩眸潤紅,雙手舉杯,仰頭喝盡,直言道:“他個兔娘養的,不想依然為非作歹,囂張跋扈,以後,我會盯緊他。”眾人傾長訴短,伴著尕娃子隨口唱起《相思闕》,相互之間愈加團結和緊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