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緣盡江南  第一三三章 守村人籌辦祭灶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6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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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晃幾日過去,早上,我聽爹說村長召集全村人,在虞坪坡籌辦祭灶儀式,每家都要委派專人參加。我爹由於被毒蒺藜刺傷腳踝,躺在炕上無法動彈,我又在哺乳期,故而由葆君代為前去。窗欞上鑲著一塊水銀斑駁的鏡子,隻能露出臉的側麵。葆君身著雙襟紫麵吉祥如意大羅錦短袖衫,挽起一綹長發,在兩鬢之上,卡上一疊蝶紋花鈿,一回臉問:“姐,你看蝶紋花鈿漂亮嗎?”我正望著懷裏的上官靈童,他唏唏傻笑,在不停地嘬指頭。“你倒是說話呀。”葆君又道。我望了望,噗嗤一聲笑起來。“笑什麼呢?”“我當是十八歲的新娘出閨房呢,原來是六十歲的媒婆賽貂禪。”我取笑道。葆君鼻子輕哼一聲,依舊抬手整弄花鈿。娘捧出兩碟小菜擱在桌上,一樣是鹹熏臘肉,一樣是涼拌薺菜。娘說:“孩子他爹,你下炕吃早飯,一會兒我要去撒羊。”爹聽了便輕步走來坐下。娘踅身再次進了廚房,盛來一食蘿茴香饅頭。爹給自己倒上酥油茶,津津有味地吃開了。葆君捯飭完畢,也坐了下來,笑道:“昨個碰上徐大娘,說是她家發青母驢不知被誰家公驢拐跑了,急得四處尋呢。”我爹回道:“那她的意思是我家公騾子勾引她家母驢了?”葆君道:“沒有!她大概是要瞧一眼,心裏才放心。”娘喝了一口酥油茶,帶勁地嚼著饅頭,爹給娘夾了一塊薺菜,說:“把羊看護好,別讓跑進莊稼地,糟蹋了人家作物。”娘笑道:“那咋會呢?我專心伺候它們哩。”
    一家吃畢早餐,葆君揚言要找黃靜婷,兩人一起參加祭灶。娘走出屋,牽來騾子,一麵韝騾子,將鞍轡等套在身上,一麵刺刺不休道:“也沒安頓葆君,一定早些回來,給你爹做飯。茵茵,你姑姑們若是來了,好生說話,別讓人家笑話咱不守婦道了。”我佇立門口,連聲應道:“娘,你就放心吧。葆君不來,我給爹做飯,還怕餓著爹呀。你啥時候回來?”娘笑道:“今天回來晚些,差不多要到下午三四點鍾了。”正說話呢,徐大娘磕著瓜子,笑道:“茵茵她娘,你是要出門?”娘不回頭地說:“還說呢,她爹的腳讓毒蒺藜紮了,羊撇下沒人喂養,我趕出去撒會兒歡。”徐大娘望見我摟著孩子,心喜地走近,笑道:“喲,好一個機靈鬼兒,都這麼大了。”我望望徐大娘,旦見:一身藏青暑涼綢衣裳,鋪眉莧眼,說話婆腔帶剌,露棱跳腦。一窩絲盤髻,斜䏒一對銀簪兒,烏黑頭發油梭梭的,分外明亮。我笑道:“徐大娘,聽說你在尋你家驢,是嗎?可曾尋見了?”徐大娘沼口豚腦,雙眸努眯,神密一笑,道:“找著了,正和村長家那頭公馬相歡呢。”哈哈。爹立在屋裏喊話:“那你是棒打鴛鴦各奔東西了,還是王幹娘應稱西門慶找上潘金蓮了,你倒是說一說嘛。”徐大娘一挑眼角,興不可遏,拿腔作勢哼了聲:“我正尋思讓母驢給續個駒呢,這回好了,不費功夫,它自個兒找著了。”娘準備妥當,牽出騾子,待至羊圈欄,一撒圈門,哄的一聲,幾十隻羊悉數奔了出來。徐大娘磕著瓜子,嘖言道:“黃家婆娘,上能騎騾,下能放羊,真是個彪漢子。”
    一語未了,鐵柱娘、孫桃仙領著金瑣一俱走出屋。抬眼一望,輕薄嵐霧罩滿天空,遠天雖有幾縷柔霞彩雲,卻被輕煙遮在一方。夭棘枝上,一隻鶺鴒嘀溜眼珠,朝四下張視。金瑣登、登、登徑自向我撲來,抬手要杏樹梢上的肉杏。孫桃仙抱著簸箕在院子裏抖了一抖,淅淅瀝瀝散下一些碎米屑兒。幾隻麻雀發現了,從屋脊煙囪上樸棱棱落下,紛紛搶啄。我問:“嫂嫂,咋起得這麼早,怎麼不多睡會兒?”孫桃仙穿一件嗶嘰衫子,胸前一排暗扣。眉宇間帶著一絲窘態、一絲愧笑,像是一個出閣的閨女,羞羞答答。孫桃仙拿出一褡褳穀物,“嘩”的一聲倒進簸箕,雙臂持穩,一上一下篩抖,半天喃喃呐呐地回道:“今天給茵茵、葆君準備著,等你們上門,給你們做粢糕。”我詫然一聽,自語道:“粢糕?”孫桃仙道:“今個兒村裏祭灶,每家都要吃祖宗遺留的粢糕飯,下午你和葆君,還有靈童一起來,我給你們做好就是。”徐大娘緩步走動,聲音潺湲似河水叮咚,道:“嚄!我想起來了,今個兒要祭灶,我要趕快去瞧瞧。”徐大娘雷厲風行大踏步地走了,孫桃仙搖頭道:“聽說她兒子在城裏娶了一房媳婦,有了房,有了媳婦,你瞧那高興樣兒。”鐵柱娘道:“下個月他兒子兒媳要來看她哩,她當然高興。”孫佻仙篩完穀物,讓鐵柱娘拿進廚房。偏不湊巧,一轉身看見村長帶人經過屋前。
    村長一手揣在褲兜裏,一手拈一支哈德門香煙,神情專注,凝眸隻顧往前走。目光不經意地一撇,望見孫桃仙站在院裏,遂停住了腳步。村長問:“我說桃仙啊,你的病咋樣了?”孫桃仙瞥了一眼,回臉望鐵柱娘,沒有說話。鐵柱娘回道:“村長,我家桃仙好多了。瞧,給我幫忙哩。”村長走近過來,旦見:闊臉方額,直鼻權腮,兩眸炯炯。一身鼻煙鬥色粗麻衣裳,顯得得體利練。村長見孫桃仙不理睬,知道還在生悶氣,於是淒瑟一笑。再一看,我抱著靈童站著,笑道:“茵茵,你爹腳咋了?讓毒蒺藜紮了?”我笑道:“前個兒在莊稼地裏給紮的,還在炕上躺著。”村長一凝眉梢,心裏娖娖一緊,悵然道:“荒田裏的毒蒺藜不知禍害了多少人,就連牲口也防不甚防。喔,對了,你叮囑他要注意,別生了暗疽。”我又點點頭,“嗯”了一聲,道:“村長,看我家靈童。”我抱近了孩子。村長貼臉一望,見靈童濃眉杏眼,臉畔肉嘟嘟的像個糯米團子。“喲,好漂亮的兒子。瞧,這眉、鼻、嘴,活活疼死人哩。”鐵柱娘道:“靈童生在城裏,天生是個享福的命。不比咱金瑣,隻怕一輩子守在窮山溝溝裏。”鐵柱娘問:“茵茵,晚上有時間嗎?就今晚吧,你們上我家,大娘給你們做粢糕。”我聽後心裏高興,卻不好意思直白,隻擺手道:“大娘,你的好意茵茵心領了,隻是晚上……”
    話未說完,二姑三姑喜笑顏開地走來。一看見都站著說話呢,二姑道:“今個兒不是要祭灶的嘛,怎麼都站著嘮嗑呢?”村長道:“誰像你們閑嘈的肉疙瘩,沒事就串門,我馬上帶人走。”說完,帶人汲步而去。“二姑、三姑,你們來的正好。”我赧然一笑,眉心微蹙。二姑道:“不是正說呢,來你這兒瞧一眼,就趕著參加祭灶。”三姑道:“茵茵,姑上回說的,讓你給帶些布料,可帶來了?”我裹了裹上官靈童的繈褓,笑道:“帶來了,進屋我拿給你們。”待進了屋裏,我取出包袱中的一包布料,一塊一塊地遞給她們。有湖色紋錦、方格朵花蜀錦、寶照大花錦、鳥街瑞花錦和玫瑰紅的緞子。二姑三姑一臉欣喜,逐個展開打量,一麵嘖嘖讚道:“我琢磨著,這些布料肯定是上等貨,一定名貴。”鐵柱娘和孫桃仙紛紛道:“是好料!保管能做出好衣裳。”二姑問:“茵茵,這都是你們廠裏的?”我回道:“是的,姑!”三姑問:“這一塊布起碼五百。”我又回道:“是的!姑猜對了。一塊布整整五百。”鐵柱娘眯眼含笑,感歎地說:“城裏人就是不一樣,樣樣都新鮮。瞧,羨慕死人了。”說時,輕撫平滑的緞麵,心間悵索。孫桃仙道:“娘,你何苦這樣屈解了自己。”鐵柱娘笑道:“別當真,就當娘一句玩笑。”
    二姑拿著方格朵花蜀錦料子,看了好一會兒,一抬手按了按鬢邊鈿花。二姑一慣搽脂抹粉,性情潑辣。打了個盤頭摣髻,用手貼苫蓋,周圍箍著一條黑色勒子,一個十足八卦婆的風範。二姑滿心歡喜地問說:“這一塊布五百,五塊布就要二千五百塊。行!我和三姑把錢給你。”我掩嘴微聲一笑,責懟道:“姑,說什麼外人話。這是在自己家,二千來塊錢,對我不算個什麼。布料你們拿去,錢,我分文不要。”二姑、三姑一聽,驟然一陣驚喜。二姑道:“茵茵,雖說你嫁了個有錢人家,可究竟不是自己家,為人處事須要謹慎,千萬不能因幾塊布料讓人家促促嘁嘁,指手劃腳的。”我笑道:“姑,茵茵知道。”鐵柱娘道:“它是茵茵對你們的一片孝心哩。”孫桃仙道:“說的就是。淑茵大仁大義,我們都受她恩惠呢。昨個來我家,硬是塞給金瑣五百塊呢。”大家正看布料,鐵柱爹抽一支煙踏步走進來,道:“我說他娘,咋還在磨蹭呢,趕緊上莊稼地裏。隻不定一會兒太陽就出來了。”鐵柱娘“噯喲”一聲,一拍大腿,道:“隻顧和你們聊天,差點忘了。老頭子咱們馬上走。”說完,撇下孫桃仙隨他出屋。孫桃仙見爹娘一走,自己落在我屋裏,自覺無趣,也出屋去了。二姑說:“鐵柱媳婦病情咋樣了?”三姑道:“不知道呀,我好久沒進她家了。”我說:“聽說好多了,還在吃藥。”二姑笑道:“看她那樣子,倒像是康複了。”三姑道:“嗯!我看也像。”我抱著上官靈童,一低頭,發現尿褯子又濕了。於是趕忙把他放在炕上,掀開繈褓,輕輕地換下尿褯子。二姑笑道:“這孩子真可愛,也不哭鬧是嗎?”我嫣然一笑,道:“姑還沒看見他哭鬧的時候呢,誰也哄不乖的。”
    一日,我爹被毒蒺藜侵害已有幾天。本因康複走路了,誰料,非旦沒好,而且,腳踝腫得像一個饅頭,明瑩瑩抹了一層臘油似的。我坐在炕沿邊,懷抱上官靈童,內心焦灼地凝視:“爹,你的腳怎麼越發紅腫了,不會真的患上暗疽了吧?”爹一麵揉著騷癢疼痛的腳,一麵憂心忡忡地道:“原本來說三日便可完愈,但這隻臭腳偏不爭氣。”娘抱怨地嘮叨:“要是真患上暗疽,你就快給自己清瘡,免得小病拖滯成大病。”爹一籌莫展地苦笑,道:“我怎麼能不知道呢。現在看來,已經像是倒黴的暗疽了。”爹坐起身,吩咐葆君拿來治瘡藥膏,在傷腳四周用酒精清理消毒以後,將藥膏塗抹上去。爹說:“現在是死馬當成活馬醫,有沒有效果,今天晚上就知道。”葆君生怕爹的腳殘廢,或是無法治愈,一時心疼暗自落淚。而上官靈童從昨晚開始,一直哭鬧,還伴有咳嗽發燒的跡象。娘埋怨我行事魯莽,不因草率地將孩子抱回鄉下。我心裏咕咕囊囊不情願地道:“孩子是上官家的種,倘若上官家重視靈童,就會接回去。哼,你以為我願意來嘛,山莊生活比咱農村好百倍,但是,有些事情你們不明白。”娘一聽,臉色幽青,氣顫顫地白我一眼:“有什麼明不明白的?嫁入豪門,是你、是我黃家上輩子修來的福氣。”爹詼諧地笑道:“雖說咱是蓬門篳戶,比不上那金枝玉葉,可我茵茵有主見,能嫁給上官家就是例子嘛。隻說,金窩銀窩沒有咱的窮窩好,誰不想家哩。”葆君囅笑地一抹淚痕,將一疊花鈿輕輕壓在鬢旁。娘問:“這是要去哪兒?”葆君回道:“我想去徐大娘家坐會,那日借來熨鬥,還沒謝過人家哩。”我笑道:“那就早點回來,晚上孫桃仙說好的,要我們姐妹過去。”爹溘然想起事來,催促道:“淑茵,我差點忘了,家中正有一些敗醬草和連翹,你不防給我炮製出來,如果晚上還不見效,就隻能將它們覆在腳上試試了。”
    窗外溽熱一股一股襲入屋裏。爹躺在炕上欲火焚燒,大汗淋漓。娘不停地在磚地上潑涼水,以消暑降溫。上官靈童也不聽話,總是嚎聲低泣。我覺得心煩意亂,把他遞給娘,一個人走出屋,佇立籬笆院裏那棵大杏樹下納涼。屋外天氣一樣悶熱潮濕,氣壓偏低,人就像在燒開的蒸籠裏蒸著,十分難挨。一隻母雞孵出一窩雞仔,啾啾地四處啄土。外籬上拴著的騾子,搖頭晃腦噅噅的叫著。一隻喜鵲蹲在高高的白楊樹上有恃無恐地噪叫。一大群麻雀一聲驚飛,疾掠而過。我拿著絹帕揩著脖頸上的汗珠,抬手摘下一枚熟透的肉杏,準備踅身進屋,鄢翠枝裙長步碎,淺笑盈盈地走來,笑道:“淑茵,我當是葆君呢,原來是你。”回眸一望,旦見鄢翠枝:一件雪青色蕾絲裳。戴一串鉑金紋花項鏈。頭發梢上漂染成金黃,像秋天樹木萎黃的葉子似的。她手拈一朵雞冠花,街在唇畔,輕咬花瓣。我擠出笑靨,把摘下的杏子遞給她:“你喜歡吃杏子,給你。”鄢翠枝雙眸一凝,露出一絲笑意,扔了那朵雞冠花,接住杏子塞進嘴裏。鄢翠枝嚼了兩口杏子,卻嘔出一嘴,道:“呸,真酸,再熟一陣就好了。”注視蔥鬱的杏樹,不禁感喟道:“每年來你家,別的吃不上,唯有肉杏能吃個足飽。”我抬手取下頭發上卡的一個玳瑁梳子,將鬆散的鬢發緊了一緊。我掩嘴一聲輕笑:“昨日也不見你染頭發,怎麼今個兒就成黃的了?”她將指頭繞在發梢梢上,神色一瞟一瞥:“我不打扮漂亮些,咋能籠住我家男人的心。”話未落下,娘在屋裏喊:“茵茵快進來,給孩子換尿褯子。”我往屋裏走,鄢翠枝亦隨了進來。
    娘將上官靈童遞給我,呐呐地說:“原本想讓你爹給你們殺隻公雞,現在可好,躺在炕上成活祖宗了。你抱著孩子,我喚鐵柱爹殺雞。”我淡淡一笑,回道:“娘,你就別麻煩叔了,至於雞嘛,等爹腳傷好了再吃。”娘笑道:“我是尋思你們再過幾天要回杭州了,這才想給你們燉隻雞的。”鄢翠枝望了望炕上躺著的我爹,立在一旁冷嘲熱諷地挖苦道:“黃叔一向身子骨健朗,怎麼現在一躺就是幾天?別的甭說,淑茵回來一趟不容易,該伺候她才好,現在反倒伺候起你了。”娘挽起袖管,搓著香皂洗手,笑道:“那可不是?一看見你叔躺在炕上,我心裏份外躁急,甭提了。”鄢翠枝笑道:“嬸也別怨懟叔,我估摸他心裏更著急哩。”我一麵給上官靈童換尿褯子,一麵悵怨道:“這孩子一天三泡尿不說,還要拉兩回屎,手腳不勤利的,還真忙不過來。”鄢翠枝嘈嘈地說:“當娘的最辛苦,一把屎一把尿。”我想起給爹炮製草藥,對鄢翠枝說:“翠枝,給我抱會兒靈童,我給爹炮草藥,一會兒就好。”鄢翠枝一聽,喜上眉梢,她尤喜孩子,這個差使她樂不可吱。她懷摟上官靈童疼愛有加,極盡綢繆。我爹望著她會哄孩子,誇讚說:“我看翠枝將來是位稱職的母親。”誰料,話未說完,上官靈童開始破喉大哭。那聲音淒徹且嘶啞,悲悲切切,讓人聽了心中發怵。而我正在炮製草藥,我將金銀花、連翹、麝香、穿心蓮、大青葉,還有敗醬草和射幹放進一口大砂鍋中,火勢簇簇,紫煙繚繞,草香味隨之濃鬱的飄散而出。突然聽見上官靈童嚎哭,僅管心裏焦急,卻堅持炮製。“噯呀,黃叔,靈童咋抽過去了?”一旁的鄢翠枝猛地低頭,發現上官靈童鼻沫黏沾,嘴角流涎,全身痙攣顫抖。爹一驚,起身道:“孩子八成犯病了,快,把淑茵找來。”鄢翠枝將上官靈童擱在炕上,趕忙來喚我。“淑茵,快來瞧一瞧你的孩子。”她尖著嗓子道。
    我聞聲一怔,扔下炮製草藥的鐵鏟,蹐步走進屋。“靈童咋了?”我抱起上官靈童。鄢翠枝臉色凝滯,神情恓惶,結結巴巴地說:“不知道啊,剛剛還好端端的,一眨眼就抽了。”娘也從廚房跑出來,埋怨道:“自己的孩子不抱著,非要讓生人抱,看你咋整!”娘哄寵孩子,我拿來一些藥片,給靈童灌在嘴裏。爹坐在炕上,駭然一悚,衣裳早已溻濕透了,直到看著我給靈童喂了藥才緩回神。說也奇怪,靈童自吃完藥,不出片刻,便回陰轉陽了。他滴溜眼珠望我,臉麵上平靜安祥。“我的靈童,你嚇死娘了。”我緊緊摟著,眼淚簌簌而下。鄢翠枝虛驚一場,一望上官靈童,回嗔作喜,道:“這孩子真會唬人,原先也聽我娘說有些小孩會抽瘋,沒想到今天就遇著了。”娘回道:“我家孩子一看就是個拗脾氣,誰也不讓抱,尤其是外人。”鄢翠枝狐疑地笑了笑,捏著上官靈童的手,信口道:“孩子莫不會有啥病吧?怎麼會抽瘋哩。”我驀然一聽,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娘望了望鄢翠枝,怏怏道:“瞎說啥,孩子隻是抽瘋,沒毛病。”鄢翠枝“噢”了一聲,垂手尷尬地佇立一旁。爹長唏短歎,幽幽道:“他是上官家的種,再怎麼你要對孩子的健康安危負責。茵茵,你懂爹的意思嗎?”我已是泫然淚下,緘默無語。
    夜色漸漸籠罩下來,一層黯淡薄輝斜落群山之顛。一隻孤獨的鶺鴒無聲地飛過青茵叢生的路畔,朝遠處皇姑河畔蘆葦叢飛去。葆君撩了一把滿頭秀發,任晚風拂頰,絲絲沁涼。眼看要到家了,倪二狗猝不及防地從蒿草叢閃身出來。他那青黑的瞳仁裏映照葆君漫嫋的身姿,和一張嬌好的麵龐。“葆君。”他用直勾勾的眼神注視葆君,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葆君俶爾一驚,慌聲道:“你又想幹嘛?不怕我喊人?”倪二狗一凝雙眸,似笑非笑,道:“別怕,我不傷害你。”葆君道:“好狗不擋道,那就讓開。”說完,邁開腳氣昂昂地逕往家中走。
    還未等走近門,葆君大喊:“爹娘,你們猜我又看見誰了?”爹正躺在炕上,由我給他在腳上抹著酒精消毒。爹望見葆君,問道:“你看見誰了?這麼稀奇。”葆君道:“還能有誰,倪二狗唄。”葆君望望我,便坐下來吃晚飯。我拿出一碗炮製好的草藥膏敷在爹腳上。“你呀,專是招惹是非之命,偏你碰上他。”我嬌斥一聲,道:“他沒非禮你吧?”葆君道:“沒,隻是擋在我身前,不許我走。”我笑了笑,歎聲道:“他就是條賴皮狗。甭理他。”我爹笑道:“人家究竟是有情有義嘛。再說他已經成家了,有了鄢翠枝,你不要羞辱他,給他留點顏麵要緊。”我把藥膏慢慢敷在爹的腳上,問道:“爹,你覺得怎麼樣?”爹微一點頭,道:“滲涼沁骨,怪癢癢的。”我又問:“這種草藥怎麼有此奇效?”爹回道:“全是深山裏怯熱除燥的草,古時候人們拿它治發燒、胃寒也管事。”葆君喝著醪糟湯,喃喃道:“娘的醪糟湯比鳳姐做的還好。”娘問:“鳳姐是誰?”我笑道:“她是山莊的廚娘,正二八經的職業廚師,飯菜合大眾味口哩。”大家用了晚飯,葆君看看躺在炕上酣睡的上官靈童,卸下珠飾,悄悄做起了刺繡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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