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啼笑姻緣  第九十六章 映薇走場遇碰瓷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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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城杭州一條繁華的街道上,霓虹燈幽亮的光輝灑在柏油路上,宛如桃花扇形成一個半弧形的影子。早上,一場暴風雨過後,一棵老態龍鍾的槐樹遭了雷殛,繁茂的樹冠被劈掉了一半,斷枝裸露著慘白的皮肉,橫逸柏油路一側。時至夜晚,依舊未被環衛工人清理。已是淩晨一點鍾,行人漸自散去,偶爾一輛馳緩的車慢慢從人行道旁經過。映薇坐在豪華小轎車裏,微眯雙眸,一絲困倦襲上心間,使她幾乎要伴著酒意昏睡了。但是,她強打精神,掌握著手裏的方向盤,朝著心中急切盼望的一座大廈而去。大廈宴會是特意為她開設,主要是慶賀她榮升為杭州電視台的副策劃兼主持人。這是多麼耀眼的榮譽,多少青年才俊都夢寐和追求向往的。從一個普通職員爬到萬人之上的位置,映薇已自感榮華一身。她坐在剛剛接手的新轎車裏,暢想著未來的前途,規劃著一副美妙圖景。也許等到三十歲時,攀上一把手的位置,也指日可待。她胡亂想著,頭腦膨脹,目光迷離,完全忽視了道路上零星過往的行人。當她哈欠連天時,一個改變一生的意外發生了。
    “喀哧——”一聲劇烈撞擊聲,使她猛然驚醒。“怎麼了?難道我撞到什麼了?”她在心裏想著,急忙下車查看。這一看不要緊,幾乎將她嚇得癱軟了。隻見一個騎車老頭,被壓在車下,倒在路畔。“噯呀,姑娘,你撞人啦,快瞧一瞧他怎麼樣了?”行人中,立時湧來觀望者,看見映薇的車正壓在老翁和自行車上。映薇嚇壞了,趕忙蹲下身,判斷著車輪下的情形。“大叔,你……不要緊吧?”她矍然皺眉,望著那人問。那人微“嗬”了一聲,並沒有回答。映薇心煩意亂,怎麼偏偏發生這種情況呢?自己還要參加宴會,參加萬人矚目的社交活動,他們正在等著、盼著自己呢?怎麼辦,一個無辜之人倒在車輪下,怎麼能證明自己的清白哩?映薇直起了身,看看圍繞在車旁的眾多觀望者,隨意撥通急救電話後,駕車馳向茫茫夜色裏,一路奔向一座高樓大廈。下了車,眾人望見映薇身著一件金黃蕾絲衣,下身是長擺裙,裙裾中繡著明豔如火的桅子花,嫋娜地走進了大廈。然而,倒在血泊中的人,後來僅管被送往醫院急救,但終因失血過多,搶救無效而死亡。當即,杭州市交警聯合公安部門調查案件,有目擊人報料稱看到了肇事人映薇的車牌號。立時,公安部門展開了對映薇的追捕行動。
    映薇在鎂光燈照射的舞台上接受新聞媒體的采訪。她巧辯如簧,引經取典,娓娓講述著自己的坎坷成名經曆。悄然間,兩個穿著製服的公安刑警出現在了麵前。一個刑警道:“映薇小姐,你因涉嫌一起駕車撞人逃逸至人死亡事件,現提起對你的刑事追究,請和我們走一趟。”映薇一怔,當時就明白過來了,那個老人難道不是在碰瓷嗎?而在這一刻,刑警將她從眾目睽睽的媒體記者麵前帶走。
    這起駕車撞人逃逸至人死亡事件,引起了杭州娛樂圈的轟動。最主要的原因是肇事人不是別人,而是大名鼎鼎紅遍杭州娛樂圈的映薇小姐。她被刑事拘留。映薇出事後,遠在芙蓉鎮的醉春獲知了消息。作為她最要好的朋友之一,醉春簡直不敢相信事實。她在第二天趕到了杭州,看望關押拘役所裏的映薇。
    醉春去了杭州之後,弟弟綠鷂子開始得意忘形。自從與單卉好上後,每天心情舒暢,帶著單卉四處遛達,這一天,他又來山莊找單卉。旦見單卉:一襲深藍套裝窄裙,露出修長的美腿,穿一雙黑色“恨天高”,戴一串紫水晶項鏈。她從竹茅樓出來後,我和癩頭黿正站在鹿囿旁。單卉走近,望見我笑道:“黃姐,你好雅興,居然在喂養小鹿?”我一看,她穿著豔麗照人,笑問:“你要上哪兒?為何裝扮這般漂亮?”單卉朝大榕樹望了望,指著綠鷂子說:“喏,和他出去。”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回眸一望,一個長相頗為英俊的男子,雙手揣在褲兜裏左顧右盼。我凝眸細瞧,覺得此人份外眼熟,思來想去,最後想起,他——原來正是那夜在巷子深處攔截我的流氓。怎麼會是他?真是冤家路窄!我氣恨地一跺腳,真想衝上前狠狠揍他一通。隻是發覺單卉幸災樂禍,毫不知情的樣子,一時又犯難了。我心裏為單卉捏了一把汗,目光變得躲閃。單卉一笑,“黃姐,我和他去逛會兒。”她竊笑著,同綠鷂子揚長漫步離開。我望著她的身影,一絲不祥的預感縈繞住了我。
    這日晚上,上官黎從杭州戒毒所回來。毓秀樓裏,梁婉容準備為此接風洗塵。誰知,上官黎神情寡鬱,斷然回絕。積聚太多的委屈、壓抑太久的情感,我等著向他傾訴,他終於來了。一家人圍坐毓秀樓的客廳裏,僅管十分開心,我卻看出上官黎憂心忡忡,同原先的他判若兩人。我心想:怎麼從戒毒所回來,他的態度就驟變了呢?於是我坐近上官黎,撫著他的額頭,和他那微長的發,問:“黎哥,難道你有心事,能告訴我嗎?”上官黎不屑一顧,隨聲道:“稍坐會我就回雪瓊樓,累了。”我一聽,羞澀、懊惱燒紅了我的麵頰,作為一個新婚妻子來說,沒有什麼比愛情上的碰壁更難堪。上官黎果然坐了不久,就回了雪瓊樓。我一時不知原故,隻能緊緊相隨。樓前花壇中,嬌豔的繁花依然開放,競吐芳菲。粉紅的碧桃,嫩黃的迎春,斑斕的蝴蝶花,還有那愣乎乎的仙客來,羞答答的含羞草,以及那雖然開放不出燦爛的花朵卻也要憑著旺盛的生命力與百花爭一分春色的芍藥。我靜立片刻。正迷茫間,上官黎在樓上喊。我上了樓,發現房間漆黑一團,原來停電了。我在黑暗中摸出兩隻紅燭點燃。窗外,一彎上弦月朦朦朧朧,照滿寂靜無聲的雪瓊樓。夜晚的暮色才上了窗,一襲靜謐馨香撲鼻而來。上官黎總算戒毒成功,真是可喜可賀之事。兩個月來,我一直擔心上官黎的情況,現在看來是杞人憂天了。我靜靜地坐著,信手拿來一本書,看了兩眼卻厭倦地拿開了。寂靜的夜,隻有窗外幾點星光隱約浮現眸子裏。除了兩隻搖曳紅光的紅燭,我一個人靜守書齋裏。突然,“噼啪”一聲,上官黎按響了牆壁上的燈盒,房間裏光線驟亮。“為什麼坐在這裏了?一會兒和我見個朋友。”他說。我回眸望了望半暖半涼的他,隨口說:“我頭痛,哪兒也不想去。”上官黎一聽,駁然大怒:“不想去?哪來的頭痛?”我有一點驚訝,這是結婚後他第一次用這樣的口吻對我說話。我覺得有些難過,但表示理解。也許,他剛從戒毒所回來,心情一定不好。上官黎走出雪瓊樓。我依然懶散地伏在沙發上,身上穿著一件單薄的小衫。也許養一隻貓咪就好了,我突生怪念。我揉了揉微微泛痛的腦袋,像灌滿了水銀一樣,攪動我的思緒。我正左思右暇,上官黎再次走進:“怎麼還在磨蹭,我預約的朋友正在等我。穿好衣裳,馬上走。”我這才意識到,上官黎在當真催促。我慢騰騰地站起身,走向衣櫥,拿出一件綠色碎花衣裳。上官黎一看,大聲吼道:“幹嘛穿它?把你那件洋紅緞子衣裳穿上。”稍有猶豫,我順從地照他的話做了。我洗了臉,坐在梳妝台前,拿著眉筆輕輕描畫柳葉眉。我畫了一段眉,眼角眉梢平添了一些飄逸清秀,依然純美。但眉梢上略顯短禿,於是,繼續拿筆輕輕畫了兩下。“你,還沒有畫好你的眉毛嗎?”上官黎立在門口,大喝一聲。“叮”的一聲,我的眉筆掉在了梳妝台的玻璃麵上,顫聲說:“馬上好了,你再等片刻吧。”“那好,五分鍾後在樓下見。”說完轉身而去。我畫完了眉梢,在唇上輕塗了一點紅膏,若在往日,我是無暇於臉麵紛繁花哨的妝容。我又把頭發綰了綰,發現鬢角的一綹青絲數月未打理,儼然已垂至雙肩。我微打了一個哈欠,不知何故,最近總喜歡犯瞌睡。我穿好高筒皮鞋,慢慢朝樓下走。“快點,他們正在等我們。”剛走出樓門,上官黎坐在車裏打開車窗喝道。“來了,來了!”我圍著一條嫣紅鏤花雪坊紗巾,急忙坐進了車。車開出了山莊,馳入夜色裏的芙蓉鎮街頭。我輕輕回眸望了望上官黎,他雙手緊握方向盤,目光冷漠如一座幹枯千年的幽井,毫無活力,叫人模模糊糊看不清真意。
    浮雲蔽月,滿天星光零星漏進車窗。陰森的天空仿佛隨時都會下起雨。潮潤的空氣一股股湧入車內,帶著燥熱腥味。上官黎雙眉凝聚,將我帶到一處酒樓前,停下了車。
    飯桌上的菜還沒有上齊,所有人果然在等候我們兩人。當我們進入酒樓包間的時候,所有的人站起身,拍手鼓掌。“歡迎上官黎又回來了。快坐。”一個穿著比挺西裝的人讓他坐在身旁。而我則坐在一個年長於我的長輩跟前。一看我們入席了,各道美味佳肴逐次上了桌。我望著上官黎並不關心我,隻熱衷與他那些淫朋狗友談天說地,一時怏然氣忿。後來,大家喝起了酒,我一個人淑女般靜靜坐著,唯有身邊長輩不停地給我夾菜。
    酒過三巡,大家膽量飆升,放開了手腳,喝天頓地。自從結婚以後,這是我第一次同他單獨出來,一切都使我份外陌生。但是,我偶爾發現,身邊長輩在向我不停地竊望。他是在看我脖頸上一串汪汪如水的紅瑪瑙項鏈嗎?還是在看我的容妝不適宜?我覺得臉龐微微紅潤了,哦,也許是麵前餐布成了一個累贅,它總是莫名其妙地從我的身上滑落到腿上、再滑落到地上。我彎下腰伸手拾起它,這已經是第四次了。“來,我敬貴夫人一杯。”一個男士翩翩有禮地站了起來,拿著酒杯晃到我的身邊,執意要我喝盡滿杯的酒。我望了望上官黎,還在那邊把酒言歡,根本不瞧我一眼。我望著敬酒的男士,淡淡說:“對不起,我不會喝酒。”那男士卻不依不饒,拿著酒在我麵前晃來晃去。“黎哥,”我輕聲喚了一聲,希望他能幫助自己。但他不管不顧,渾然不覺。坐在我身旁的長輩笑道:“我來替她喝。”說完接過了酒,在我麵前示意一下,一飲而盡。
    這場酒宴使我尷尬不已。我覺得自己窘相百出。然而,令人遺憾的是,當我們酒後返回香墅嶺,上官黎仗勢酒意對我發脾氣。
    坐在沙發上,我嗅著玫瑰、薰衣草和麝香草的芳香,看著丈夫酒氣熏天地脫了衣裳。我的目光徑直瞥望牆上一副畫。畫裏,一個黑皮膚女子笑盈盈地從翠綠的樹上采摘咖啡豆,讓我覺得有幾分親昵。我翻開一本丟棄在沙發上的書,是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的全詩:“那一年,我閉目在經殿的香霧,驀然聽見你頌經中的真言,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經筒,為為超度,隻為觸摸你的指;那一年,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隻為貼著你的溫暖……”我讀完了第一行字,闔上了書,這個偉大的詩人正把他的滿腹愁暢傾訴給人間。書是上官仁送給我的,他一直覺得山莊陰晦纏閉,就收集了“經書”鎮於山莊。上官黎躺在床上,傲慢地提出讓我給他捶背。我噙著兩眸淚望了望,他赤裸上身爬著一動不動。我坐在他的身邊,用手輕緩地揉動他寬闊的背脊。“輕一點。哦,對了,就這樣。”他帶著命令的口吻對我說。我一直努力給他揉背,直到他閉住眼睛酣然睡熟。我把被子遮蓋他的身上,走近窗邊,望向窗外一座碧玉般蘊寒清寂的山莊。我仿佛看見,春天之時,一架藤蘿紫霞蒸氳,蜂蝶紛飛。仿佛看見,夏天之時,一株海棠嫩紅盈樹,笑傲春風。我仿佛看見,秋天之時,鳳凰木落盡葉片,映著黎明的朝露,迎著秋風和陽光,不屈地佇立在山莊的一個角落。我仿佛看見,冬天之時,柏青披綠,美得像一位冷霜少女。家鄉——我從遙遠的承德來到江南香墅嶺,多少辛苦清酸,換來了我不知是榮、是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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