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鷦鷯情深 第三十五章 鮑局長奉旨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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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愁湖位於連垣數裏翠屏山麓腳下,像一麵鑲嵌水銀的古老銅鏡,映照著人們的種種悲歡離合。岸邊河床裏,堆積著鵝卵石和大圓石頭,在陽光下又幹又白,湖水清澈,蔚藍遼闊。偶爾,幾隻鷺鷥從一麵蘆葦叢飛進另一麵蘆葦叢裏。湖中央,幾處岩礁上,棲落著一大群白色野歐。梁婉容喝的酩酊大醉懶懶坐在礁石上。她望著層層白雲,像浪花翻卷,迅即變幻成無數姿態萬千形狀。她一次次的反思自己,從小視為掌上明珠的上官黎,變成如今模樣,這是誰的錯,難道是自己的錯嗎?
旦見梁婉容:一襲紫色撒花烏絨滾闊旗袍。一頭鬈發垂至雙肩上,肩上披著紅緞的四角海水雲圖肩巾。她從礁石上緩步走至欄杆邊,憑欄調息呼吸。湖水湧動在欄杆上,發出恬靜悠柔的聲響。一陣風拂來,她隻覺渾身發冷。她用衣襟裹住身體,從欄杆邊走了下來,踩在細碎溫潤的沙粒上,緩慢地朝前麵移步。在她身後,一向乖順的唐書瑋緊緊相隨,亦步亦趨。唐書瑋的胸脯像牆垛一樣厚實,走起路來鏗鏘有聲,他繾綣柔情地望向梁婉容,異常關切地問:“夫人,你有多少憂愁之事不防告訴我。”梁婉容呆了一下,站不定期腳步,回眸望望唐書瑋——一個自始至終對她畢恭畢敬的男人,竟懂得她變化的內心世界。
梁婉容道:“我的黎兒,是我的寶。書瑋——你明白我在說什麼嗎?”唐書瑋挽住梁婉容的胳膊,兩人在一株伸展著闊葉的芭蕉樹下,靜靜而立。唐書瑋笑道:“夫人,我明白啊。”梁婉容期期艾艾地說:“我的兒子剛二十五歲,他不應該承受巨大的委屈和疼痛。”唐書瑋早已知道上官黎那樁事兒,隻礙於情麵又不便點破。現在,在湖岸邊,他覺得可以發表真知灼見。“夫人,”唐書瑋拉住梁婉容的衣角,好心勸慰地說:“目前情況對黎兒極為不利。我覺得他也不小了,應該讓他盡早成婚,我聽說——”梁婉容問:“你聽說了什麼?”唐書瑋一眯眼睛,笑嗬嗬地說:“我聽民間百姓說,那些驅鬼避邪的事兒,要用結婚的辦法能成,一旦結婚,將髒東西衝一衝,興許黎兒的病會徹底痊愈。”梁婉容一臉狐疑地望著唐書瑋:“衝喜?”兩人駐足芭蕉樹濃濃綠蔭裏,任湖風輕吮他們的身體。唐書瑋彎叩手指,信誓旦旦地說:“我還聽說,請民間最有道行之人給他問一問鬼,請一請神,也許會有好處哩。”梁婉容激動的鼻子發囔:“有那麼靈驗嗎?”唐書瑋煞有介事地說:“當然靈驗了,最起碼是個方法,試一試總歸好事。”
聽完唐書瑋的話,梁婉容的眼眸濕潤了。她躊躇地點了點頭,心裏想:衝喜和道人全是為給上官黎治病而才取的手段。倘若真能起到療效,可就是上蒼庇佑了。隻是,單單衝喜倒也不難辦,但道人驅魔不是沒請過,那老禪師的能耐未必有好效果。
梁婉容返回山莊將上官黎喚到一起。在上官黎的房間裏,梁婉容將心中的苦衷告訴了他:“黎兒,媽所做之事,完全是為你著想。民間有衝喜消災的傳說,聽說甚為靈驗哩。你已經二十五歲,已到談婚論嫁的時候。僅管媽知道你心裏憋屈難過,但是,人總要麵對現實。一年來,你的遭遇和波折,深深刺痛了我們的心。我們不能為你做什麼。我們會盡我們所能,為你的人生,為你的錢途全盤謀劃。我們的意思是要給你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找個趁心如意的媳婦,早些成婚。也許這樣,你的病會更快、更好的康複。”上官黎坐在一張顛簸移動的竹椅上,身體隨之擺動、搖曳。上官黎靜靜聆聽,心裏蕩漾著一波輕漪之瀾。上官黎望著母親梁婉容,她的雙眸和眉宇間愈發蒼老。在上官黎的潛意識裏,明白結婚可能對他的重要性。可上官黎覺得對於婚姻,竟份外遙遠、份外恐怖、份外牽強。若說真有一場鍾愛的婚姻,能使他從徹底失敗的人生裏掙紮出來,那他還有何顧忌?他走過荊棘、泥淖之路,他已被折磨得疲憊不堪。
上官黎板著手指,咬著嘴唇,他沒有朕重表態,因為在他心裏為另一個人愁瑣。那就是一直陪伴他度過最艱難、最痛苦日子的我。在他看來,我的美麗、我的袒城、我的固執、我的清純,已深深折服了他。也許是上蒼在冥冥之中暗示,他的心在向我靠近。“媽媽,我已覺離不開淑茵。”上官黎望著梁婉容,說了一句掩藏在心裏許久的話。梁婉容微笑的臉龐瞬時凝固,以為是上官黎弄錯了,遂錚錚地問:“你,你在胡說什麼?媽媽沒有聽清楚啊。”上官黎好像暴風雨中一株櫟樹,衝鋒以前的一個士兵,一狠心,拋出了內心真實的話:“我是說,我喜歡淑茵。”梁婉容望著上官黎,風流倜儻,劍眉朗目,乃香墅嶺萬貫家資的繼承人。他怎麼能說出這麼荒唐而不理智的話呢?梁婉容的心猛然一揪,“騰”地一聲站了起來:“你是在開玩笑!”不料,上官黎又一次受到了刺激,突然拚命搖頭,捶胸頓足。梁婉容嚇壞了,蹲下身來開導上官黎。“兒子,你怎麼了,怎麼了?是媽媽不好,傷害了你。媽媽會考慮,會考慮的。”梁婉容放聲大喊上官仁,又給上官黎找來一堆藥丸。上官黎吃過了藥,漸漸平靜。梁婉容為防止他病情複發,生生咽下了後麵的話。上官仁聞聲而來,看見上官黎仰躺在床上,梁婉容輕握他的手。“出了什麼事?”他問道。梁婉容抽泣幾聲,揩淨眼眶裏的淚珠,然後,走出上官黎的房間。上官仁隨她走出來,兩人佇立門外的長廊上。“你知道黎兒對我說了什麼嗎?”梁婉容抹著眼淚,說:“他告訴我,他喜歡淑茵。這……這簡直荒謬,簡直是無稽之談!”上官仁登時一驚,一臉錯愕地望著,悻悻地說:“他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他的病還沒有完全康複,最好不要提婚事。”“我知道啊!但是,”梁婉容吞吞吐吐地苦笑一聲,“我是為了他的病才這樣考慮的,也許結了婚,衝個喜事他會完全康複。”“這些事等過一陣再提。”上官仁痛苦不堪地抿了抿嘴唇,“我要回公司,北方一家製衣廠訂購我的貨,需要處理一下。”
上官仁憂心忡忡地走回公司,撞見兩個勤雜工搬著幾盆豔麗芬芳的花,正要放進公司裏。上官仁問:“為什麼擺放這些花?”勤雜工回道:“先生,這是王主管的意思。”
上官仁拖著疲乏的步伐,走進辦公室,一個人靜靜地思考方案。北方製衣廠需要布料,但不能一次性支付貨款。僅管他不擔心出現欺商、詐騙的事情,慎密的考慮卻十分必要。正獨自發呆呢,王瑞賀毛焦火辣地急步走進。“上官先生,一個自稱環保局長的人來了。”上官仁一聽,頓時陷入一片沉思,環保局長還能有誰?那個鮑局長從他來到芙蓉鎮就同自己結識。他曾經是一位清華大學畢業生,曾經經營著一家企業。因為管理先進,思維敏銳,被機關部門攏絡進公務員行列。當年,它是一件令外人羨慕之事。而隻有四十多歲的他,熱情、大度、與自己有相見恨晚的感覺。現在他前來,絕不能怠慢。“快,請他進來。”他趕忙迎候鮑局長。果然,數秒鍾後,一個衣冠楚楚、相貌軒昂的人款款而入。“鮑局長,久違,久違了!”他伸手向鮑局長握手。鮑局長闊臉廣額,劍眉星眼,直鼻權腮。炯亮的眸子中有一抹燃燒的火焰。“上官大哥,好久不見!”他說。
上官仁吩咐王瑞賀泡茶,自己則指示他坐下。鮑局長將隨包放在桌上,笑嗬嗬道:“聽說你的紡織廠又增加員工了?真是好事。”上官仁驀然一愣,心想:鮑局長果真神通廣大,自己三天前的決定,他居然這麼快就獲悉了。王瑞賀沏上茶,上官仁笑道:“先喝點茶。”鮑局長便抬手拿起茶杯啜了一小口。他環望上官仁的新辦公室,開著冷氣十足的空調。一副韓滉的《五牛圖》橫掛牆上。案幾上擺著兩盆紫荊。紅酸木書櫃上擺著上千冊書藉。他一眼發現,當中有《馬克思資本論》《毛澤東選集》和《鄧小平理論》等書籍。鮑局長笑道:“你的辦會室布置的典雅、氣派,真講究,比我的辦會室暢亮多了。”上官仁應道:“哪裏,全是瑞賀給安排的,我從未過問。”鮑局長話鋒一轉,擲地有聲地說:“噢,對了,我長話短說,此次來訪,主要目的是奉旨調查。上級有關部門已接到投訴,有一份《關於芙蓉鎮百姓投訴香墅嶺汙水亂排亂放的真實情況報告》紅頭文件,特派我依據親臨調查。”上官仁一驚,問道:“汙水問題?有人揭發我了?”鮑局長拿出一份紅頭文件,又拿出一張圖冊,上麵標注著香墅嶺的地理位置,清晰勾勒了一條香墅嶺汙水排放線。那彎曲的汙水線正來自香墅嶺,流入莫愁湖,而莫愁湖是芙蓉鎮的生態屏障。“你瞧這裏——”他伸出指頭說,“莫愁湖原先水質清澈,但近五年以來,逐漸惡化,已是不爭的事實。經過上級環保局調查,發現與紡織廠排出的汙水有關。”上官仁不聽則已,一聽之下,一臉惶難:“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影響?不可思議。”上官仁揉了揉太陽穴,一陣矛盾悵惘。其實,他知道這一天遲早來臨,紡織印染廠旗下二百八十餘名工人,每天製造出的垃圾和汙水,已足夠莫愁湖承受。那些排放的工業用水,每天有十噸,並未經任何過濾淨化處理。鮑局長愁眉苦臉,難言道:“這個問題從去年冬季開始有人反映,到今年就成堆了。我這環保局長一天也坐不下去了。”上官仁臉色漲紅,心中忐忑。王瑞賀給兩人添上茶,上官仁說:“快去安排,晚上我和鮑局長在《訪楓酒樓》吃飯。”王瑞賀應道:“先生,我馬上安排。”鮑局長卻道:“不勞煩上官了,晚上,鎮李陽書記宴請我哩。”上官仁道:“那如何是好,給我個麵子嘛,就這麼定了。”他瞟了一眼王瑞賀,王瑞賀就走了。
鮑局長給上官仁交了一份圖冊,道:“現在,情況你已知曉,按照我局規劃,肯定要對排汙線做處理。”上官仁問:“怎麼處理?”鮑局長不好意思地笑道:“這個嘛,一是要罰款,二是要搞一項汙水排渠工程。”上官仁聽後點點頭。“好的,我會全力配合貴局,請放心。那麼能否具體說一說,怎樣搞排汙工程?”鮑局長啜了一口茶,目光一凝,笑道:“這是個不小的工程量,一是要堪測,二是要投標,三是要畫圖、打圖、製圖、曬圖等,做工程預算。”上官仁問:“那你們是否給我們做過預算?”鮑局長說:“有預算,此項工程恐怕要投入一百萬。”“一百萬?真不少啊!”上官仁粗略一想,“工程周期要多久?”鮑局長笑道:“兩個月。”正說話呢,王瑞賀又走進來。“上官先生,晚宴已預定,那麼由誰陪同?”上官仁道:“由你、袁師傅、梁婉容和采購部的單卉陪同。”
正說話呢,梁婉容帶著我走入辦公室。上官仁望見我們,笑道:“你們怎麼來了?夫人有事麼?”梁婉容說:“上官,我和淑茵準備逛街,給黎兒買幾件衣裳,順便過來看看。”上官仁接著介紹說:“這位是拙荊,這位是鮑局長,你們應該見過麵。”鮑局長說:“嗯,你們初來芙蓉鎮時就見過。”回眸再望梁婉容,隻見她那頭鬈發梳成了漂亮的高高的發髻,上麵掇滿了珠子。別著珠花別針的米黃色三角披肩圍巾下隱隱的顯露出她白色的胸脯。畫出釉瓷一樣豐腴的臉龐非常美麗,瓷麵沒有上釉,這使那精心畫出的皮膚顯出一種天然的、無光澤的肌理。一雙閃耀在睫毛之間的黑眼睛深邃透亮。而我則穿著一身紫色香雲紗裙裳,長發飄然,一雙高筒靴,使我身材修長。“夫人依然不減風采啊!”鮑局長讚道。梁婉容作勢一笑:“鮑局長別來無恙,我是人老珠黃了。瞧,我已毫無體態。”哈哈,兩人說著全都笑了。
晨光熹微,一屢淡淡柔軟的風,吹動在鄉野碧油油的草叢與樹砂之間。小草淒淒,在田埂上長出嫩而嬌弱的小莖。一隻周身銀雪般的白鶴,撲動雙翅,在草叢間輕輕起舞。王鑒珩和她的女兒王潤葉、以及喻宥凡正試目以待,期待它振翅高飛。喻宥凡從樹上撇下一根楊柳枝,抽打地麵,試圖使白鶴飛騰上天。經過一年悉心的治療,白鶴已完全康複。它神態宛若仙子,雙翅振動有力,兩目閃爍璀璨,似乎將要擺脫人們對它的束縛。白鶴高亢的淒唳,它奮力振動雙翅,歡躍的在地上奔跑,飛騰……
這一天在王鑒珩看來,屬於高興的日子。在他盡心竭力地飼養之下,白鶴已具備了再次飛躍上天的本事。它的雙羽已達到飛躍的要求,並且更加豐滿湛白。“白鶴呀,白鶴,快點飛走吧,你隻屬於天空,屬於大自然。”王鑒珩在心裏默默祈禱。王潤葉笑靨千秋,她移步原地,興奮得手舞足蹈。“宥凡,快看呀,它要起飛了。”她牽住喻宥凡的手,兩人隨白鶴翩翩舞動。“噗”的一聲,白鶴在眾人的目送之下,終於飛上了藍天。喻宥凡雙眼追隨空中振翅的白鶴,大聲說:“白鶴呀白鶴,你飛啊,飛上天空尋覓你的夥伴吧。”王潤葉牽住他的手,說:“我們快點追趕它。”兩人雙雙疾奔,追隨在白鶴的身影下。一碧如洗的天空,幾塵纖雲,舒緩地在空中變幻成無群姿態。白鶴翱翔於雲影之間,自由地飛翔,自由地低唳,讓人產生無限美好的暇想。
白鶴飛上了天,王潤葉牽著喻宥凡的手,兩人緩步走在田野上。溫暖的風吹動王潤葉的長發,她看上去翦水雙瞳,楚楚動人。此時,白鶴在空中來回盤踞,而兩個人正隨著它,在草地上奔走。白鶴又低唳了一聲,是極悠長、極悲涼地一聲。王潤葉笑道:“和我們生活了一年,白鶴肯定產生感情了,我真舍不得它哩。”喻宥凡一笑,說:“它終歸需要離開我們,天空才是它的家。”兩人目送白鶴,一種傷哀的氣息將他們逐漸圍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