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鷦鷯情深  第三十四章 老禪師飛符招魂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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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除夕,霞光四溢,一道金黃光線從天際射向闃寂無聲的香墅嶺。上官黎洗漱以後,一個人走進幻光如畫的鴛鴦亭裏。上官黎踱步走著,高大的槐花樹掛著零星的葉片,隻要清風一吹,它們立時搖曳著從樹梢飄向地麵。他腳踩落葉,用雙手掬起一縷陽光。他輕躍、跳步地走著。從秋天離開山莊,到如今一副枯索衰敗的氣象,使他驟然一震。走在一條用六棱形鵝卵石鋪墊的小路上,他想要在山莊四處望一望。叢叢鬱金香凋盡,已如泥土般深藏荷花池畔。株株細柳纖瘦,輕輕垂拂青石板地麵上。兩隻坐擁在鐵柵門口灰溜溜,逗趣的石獅子,奇怪地耷拉著腦袋把他瞅了又瞅。門內照壁上繪著的紫虎嘯月,庭院石階中央的遊龍浮雕,又或是主樓屋簷上伏著的四尊青銅龍龜,俱非尋常百姓人家所能擁有的裝飾。特別是紫虎與遊龍,更是惟有富貴之家方能使用的圖紋。一陣寒風瑟瑟兒吹拂,使他深深屏住了氣息。他走過垂柳依依的青石板路,倚靠荷花池畔。池麵上,倒映著一片蔚藍的盈空。
    倏忽,一個女孩鶯聲入穀般傳入他的耳畔:“姐姐快看呀,黎哥在那兒。”上官黎扭過頭,我和葆君攜手走進陽光裏。我們走近了他。望著上官黎,我笑道:“你怎麼來了?我在到處找你哩。”說著,我們就近坐在花階下,享受溫暖的陽光浴。上官嫦也走了出來,看見我們相偎而坐,望了我一眼,說:“淑茵姐,你們都在這兒。我放寒假了,本來早該回家,不過,又在同學家耍了幾日,哥哥咋樣了?”我說:“情況依舊,過完年立刻回醫院。”
    梁婉容挽著一個慵妝髻,身穿一件麝皮紅衣,興高采烈地走出毓秀樓。她朝我大喊一聲,說要同先生到鎮上選購新年貨當。這種差使,我自然樂不可吱,我們一走,隻剩下葆君和上官嫦相伴上官黎。不過一會兒,上官嫦也走了,她要特意為新年繪一副畫。葆君坐在上官黎的身邊,雙膝蜷曲,兩隻手微托著下巴,歪頭欣賞上官黎。上官黎一動不動地坐著,目光悠遠透明,仿佛正在凝神回想一件重要的事情。他打了一個哈啾,站起身,用腳踩著青石板上一個突兀鐵疙瘩,“這家夥可真堅硬!”他自語地說。
    上官黎蹲下身,用手不停地扳動,但是,他的力氣遠遠不夠,那凸物竟紋絲不動地嵌在地麵上。上官黎像是失望極了,“嗬”了一聲嗓,雙手揣入衣兜。葆君望見他神情疲靡,噗嗤一聲笑了。從她在汽車站迷路至今,數個月裏,她和上官黎的接觸其實非常有限。身邊天真無邪、活潑帥氣的陽光大男孩,直帥的性格和魅力,令她感到十分欣賞。她望著上官黎靜默地揉了揉鼻子,兩隻眸子因凜冽的寒風,沁出一包淚水。上官黎的雙眸深邃柔情,楚楚動人。以至於葆君漸漸生出羞怯之感。她搓了搓手,問上官黎:“難道你忘記我了嗎?如果不是你,我肯定找不到姐姐。”葆君微垂著頭,額上一綹青絲輕飄眉際。上官黎目光溫存,望向葆君。她,梳著一條長長的馬尾辮,留著齊到眉梢的劉海,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鼻如懸膽,吹彈得破白皙的皮膚,還有那甜蜜的聲音,已深深地吸引著他。僅管此時,生活的罹難和不幸將他擊倒,但在他心裏卻有一片明鏡的、像湖水一樣的空間留給了葆君,也留給了我。
    上官黎心中嗒然若失,他呼了一口冬日裏微冷的空氣,一跺腳,聲稱要返回毓秀樓。於是葆君隨他步入樓裏。上官嫦的房間裏,一張闊大的畫板正臨窗而置。雖然是冬季,但上官嫦固執地想畫一副“陽春三月”的風景。葆君走進她的房間時,她正用顏料畫一枝傲立寒風裏的梅花。葆君望著她,說:“用畫匠的話來說,叫做‘櫻花畫花,梅花畫枝’,梅花是以凜然不俗的枝椏之美取勝。”上官嫦攥住畫筆,在梅花的枝頭點染花蕊:“我知道啊,梅花一定要用心方可畫得出來,難道你也懂畫嗎?”葆君凝眉,微微一笑,說:“我在家鄉的時候,常常畫青山下的瀑泉,黃昏裏的牧童。”上官嫦畫完一束梅花枝,猛然想起上官黎,問:“你一個人進來,我的哥哥呢?”葆君笑了笑,告訴她:“他正坐在客廳哩。”上官嫦聽後,扔下畫筆,拿著一副畫,走向客廳。
    當上官嫦拿著一副《洛陽牡丹》水粉畫,登、登、登跑下樓,上官黎正坐在擺放圍棋的桌旁出神。茶案上擱著玉鳳給他特意泡製的香茶。香茶嫋嫋冒著熱氣,一隻密生髯毛的獅子狗,活潑地繞在他的膝下。上官嫦問:“哥哥你瞧,這副畫怎麼樣?”她將畫放在桌上,一隻右手支頤地挽住上官黎的脖子。上官黎傻兮兮地一望,不禁笑了。上官嫦也笑了笑:“哥哥笑什麼?”上官黎看著畫,指指點點,道:“水墨還沒幹吧?”上官嫦驟然一驚,上官黎的一句話,直戳到了她的心窩裏。“哥哥在取笑我嗎?哼,真討厭!”她哼了一聲,坐在桌旁,“來,我陪哥哥下圍棋。”說完,她擲出一枚白棋,放在棋局一角。
    過了許久,上官黎有侍無恐地擲出一棋。上官嫦接著投下一棋,等著上官黎隨她出棋,隻是等了半晌,上官黎也毫無動靜。她低頭一看,原來,那長著雄偉髯毛的獅子狗,正舔著他紅潤的掌心。“小獅子,快點過來。”上官嫦一喚,獅子狗竟機靈地跑向她,“小獅子,快爬下。”她再喚一聲,已見獅子狗極通人性乖乖地爬下。“哥哥,輪到你走棋了。”她提醒上官黎說。
    誰知,出乎她的意料,上官黎又呆愣了。上官嫦一望,他目光若癡,遊走神宮一般。為此,上官嫦緩緩流下了眼淚。“為什麼哭?”須臾,上官嫦聽見上官黎對自己說話。她簡直驚訝極了,目光霎那移向了他。上官黎輪廓分明的臉龐上,一雙炯亮的眸子注視著她。他似笑非笑坐在對麵,盯著桌上一盤棋,半晌,他擲出一枚黑棋,放在棋盤中間。
    上官仁帶著梁婉容和我來到芙蓉鎮上。這天,是新年前夕,隻見城邑上一潑又一潑的人,呼朋喚友,遛遛達達,嗑著瓜子,人生鼎沸。一些在街頭賣藝的江湖庶士,舞槍弄棒,叫喝連天。我隨著梁婉容好奇地觀望街道兩旁。梁婉容笑道:“淑茵,幫我記著啊,要買燈籠、鞭炮、年糕、糖果、煙酒、碗碟子、招財進寶、對聯、福壽,以及焚香和冥紙,一樣都不能少。”我隨在她的身後,用手板著指頭,跟著念:“燈籠、鞭炮、年糕、糖果、煙酒、碗碟子、招財進寶、對聯、福壽,還有焚香和冥紙。”我頓了一下,細著嗓子:“夫人,你買焚香和冥紙做什麼?”梁婉容道:“我呀,買它有很大的用處哩。比如,我每天要為黎兒上香祈禱,祈求上蒼不要折磨他,使他盡早脫離苦海。我還打算請一個道法高深的法師,讓他做一場法式,以驅邪避災、招魂納新。”我恍然頓悟,隨同他們繼續逛街購物。
    我們走進一家大型超式,這家超式是芙蓉鎮最知名的廉價店。一個侍員橫立店門口,招呼地問:“幾位想買什麼年貨?請隨便挑。”“噢,我們要買燈籠、鞭炮、年糕、糖果……”我一口氣說了出來,“這些東西都有嗎?”小侍一笑,道:“除了焚香和冥紙沒有以外,其餘都有。”梁婉容看看鬼靈精怪的小侍,露出一抹恬淡地笑意:“那好,我們就挑選了。”大家在超市挑選了近半個時辰,大部分已購買妥當。上官仁將購來物品擱進了車裏。坐上車,梁婉容想起焚香和冥紙沒有買到,催促上官仁說:“哪有焚香和冥紙,一定記得買上。”上官仁開著車緩慢地馳行街道上。終於,在一個街道拐彎處的八角亭下,他們看見地攤上正有需要的焚香和冥紙,便停了車。梁婉容忙活一陣,購買齊了一大堆。付完了錢,我們上了車,返回香墅嶺。
    香墅嶺一夜間驟然冷清。紡織廠大門緊閉。上官仁找見一個紡織廠的青工,讓他把對聯貼在門框上。青工嘻皮笑臉地拿著對聯,為難得直撥頭發:“先生,哪邊是左,哪邊是右,我搞不清楚啊?”上官仁讓他把對聯抻開,由他辯識。隻見兩聯分別寫有:“天地和順家添財”和“平安如意人多福”。
    上官仁莞爾一笑,將左聯遞給青工。青工拿著它,這才知道哪聯是左、哪聯是右了。他塗上漿糊,往門框邊上“叭”一貼,大門立時增添了一絲活力。而毓秀樓大客廳裏,上官嫦和上官黎耍了半盤棋,兩人圍坐沙發上,吮吸果汁。
    梁婉容和我將購買來的年貨擺在桌上,上官嫦跑過來看。從小她就喜歡吃糖果,現在,看見一大堆東西,自然喜不自勝。上官嫦撿出一些花花綠綠的糖果,拿到上官黎麵前,親自喂進了他的嘴裏。上官黎咀嚼著糖塊,心情愉快。
    一日,香墅嶺突然駕臨兩人。他們是梁婉容特意從北京請來的客人,其中一個,人們送他綽號——幽魂禪師。禪師時年六十歲,身披錦闌袈裟,手執九環錫杖,眉目皙淨,慈和親善,領著一個其貌不揚的徒弟。兩人在梁婉容的指引下,在一間閑置的房間裏舉行法式活動。老禪師所進行的法式有:焚經、驅魔、降妖、喝符水、敬神等幾道程序。法式開始後,老禪師手執一柄紫光寶劍,以《大藏弘經》為標範,口中喋喋不休地念訴著經文。他旋動身體,寶劍向西南方向筆劃,“噗”的一聲噴出一口霧氣,一團火焰哧哧燃著一張經紙。他將燃燒的經紙放進一口碗裏,以示符水。接著,讓上官黎靜坐在一個標注過的禁圈裏,念動咒語,燃起符紙,在上官黎的頭頂上方不停地揮舞。符紙化為一碗渾濁的符水,老禪師要求上官黎迅速喝完。上官黎靜坐不動,梁婉容心裏著急,趕忙上前,捧起盛滿符水的碗,往上官黎肚裏猛灌。上官黎喝的一急,竟險些嗆出聲。老禪師一臉肅靜地說:“喝下驅魔降妖的符水,一切近於你身的鬼,神,妖,怪,精,魔,孽都將遠離你,從此,你的身將是潔淨的,自由的,平安的,願所有的苦,悲,痛都盡早離你而去,從此一帆長舟輕駕蒼海。怛達哿怛也……”老禪師的法式非常順利,差不多一個時辰就結束了,最後,他送給上官黎一張經紙,道:“若欲受持咒法,嚼楊枝、澡豆、漱口、然香,於佛像前拜跪合掌,三個日夜六時各誦三七遍,即滅四重、五逆、十惡、謗方等罪,悉得滅除。”
    法式結束後,梁婉容和上官仁感激不盡,敬上一遝用香紙包裹的鈔票,“禪師,”上官仁握住老禪師的手,顫抖地說:“倘若您真能驅除我兒子的病疾,我一定重謝於你,今天的法式我很滿意,不如就在敝寒舍,用一頓齋飯再走吧?”老禪師一聽,故意一蹙眉,率直地笑道:“貴莊園有神靈之庇佑,貴子當不會生出大礙大障。今後要多行善舉,濟世於民,一定會福旺發達。”說完,帶著徒弟要走。
    梁婉容將他們送出莊園,內心充滿幻想和期盼。
    又過了幾日,夢蕉園的梅花已開得分外妖嬈。一簇一簇紅的綠的疏影橫斜,盈盈紛紛,香顫枝頭。黃昏悄然降臨,厚厚重重的雲霧盤踞天空,夕陽隻能乘一點點空隙,迸射一條條絳色霞彩,宛如沉沉大海中的遊魚,偶然翻滾著金色的鱗光。我佇立梅花叢中,欣賞黃昏落滿梅花枝上,錦闌斑駁,絮如彩陶。我正獨自出神,葆君走出房間,隻望見她身穿牛仔布拚接海魂船錨點綴毛毛領棉馬甲,搭配一件長袖毛衣與收口的休閑褲,斜向拚接展現利落率性的線條美,格外青春倩麗。“姐,黎哥嚷著我們帶他去鎮上,我正想買一條圍巾,咱們現在就走吧?”我回神一想,想起上官黎的話,早上他說想到鎮上看看,因為大半年也沒到過鎮上了,便笑道:“那就快帶他出來,我梳梳頭發,咱們就走。”葆君去找上官黎,我則坐在房間拿鸞篦梳頭發。待我梳好頭發,穿了一件略顯臃肥的紅色羽絨服,葆君和上官黎來了。隻見上官黎用發乳膏固定出一個造型誇張的鯊魚頭,一身英倫牛仔休閑風,經黃的藍白配,修身駝色直筒褲和黃色鞋帶的休閑鞋,十分帥氣。“姐,瞧他有多威風。”我笑道:“他由我們姐妹照料,真是福氣。”說時,往山莊外走。
    薄暮時分,天氣溫暖和煦,絲絲暖風拂頰讓人覺得懶洋洋的。天邊一團雲霞宛如白色的綢帶一般潔白無暇,鵝羽一樣大片蒼瓷色的雲,靜靜懸浮在空中。我們心情格外舒朗,沿著鳳凰木夾陰的柏油路,來到芙蓉鎮上。葆君悄聲對我說:“姐,問問他想吃啥?咱們帶他去。”我回臉笑望著上官黎,和悅道:“想吃什麼,你說呀?”上官黎雙手揣在褲兜裏,竟說想吃燙菜。我和葆君聽後掩嘴直想笑。我心想:吃燙菜是淑女專屬,不料想他也要吃。
    來到燙菜館,上官黎坐在桌邊等候。我和葆君左撿右挑了一些蔬菜後,我問道:“黎哥,怎麼想起吃燙菜了?”上官黎望望我,淺聲笑道:“燙菜,燙菜,越燙吃的越舒服嘛。”葆君給他倒了杯茶,他目光凝視,半時無語。
    一轉眼,燙菜上桌了,我和葆君給他擱好碗碟,夾好菜,他靜靜享用。葆君吃著肉丸子說:“昨天喻哥哥打來電話,詢問黎哥的情況哩。”上官黎一聽,眉毛一立,笑道:“好!真好!他人不錯。”我說:“大家都關心你,那個喻宥凡屬頭一個了。”葆君拿著餐巾紙揩嘴唇:“真是又燙又辣。”
    正說話呢,門外傳來叫嚷聲。我們吃了一驚,趕忙察看。隻見臨街上,一個濃妝豔抹的女孩,穿著暴露的單薄衣衫,被兩個肥壯的中年女人揪扯頭發,踩在地上輪翻摑臉。女孩約摸十八九歲,身材欣長,前胸豐滿,長發飄然,相貌出類拔萃。她爬倒地上,任被兩個婦女喝斥:“為什麼介入我的家庭?這就是你的下場。”“啪”一個摑印,深深留在那女孩俊俏的臉蛋上。女孩一手捂臉,一手捂胸部,嚶嚶泣泣不吱聲。一個婦人吼問:“說!和我家男人有多長時間了?不說,今天弄死你。”爭嚷聲漸起,四周湧來圍觀路人。有人出於同情,問道:“怎麼打人哩?”女婦人一看有人過問,理直氣壯地說:“你們聽著!她,是個小仨,專搞人家男人。看我今天怎麼收拾她。”女孩見路人圍觀,反駁道:“我是心甘情願的,不管他的事。”女婦人一聽,陡然火冒三丈:“還嘴硬!死七白咧的要人吃醋,看我打爛你的嘴巴,擰斷你的脖子。”“啪”又是一個摑印。
    女孩似乎已被打懵。身上汙七八糟,麵色青灰,嘴唇紺紫,嘴角湧出淡紅色的泡沫,雙腿下垂。“原來是一對情人呀?我說哩,一看就像。”有人指指點點朝地上啐唾沫。女孩毫無反抗之力,身上到處是淤青。女婦人惡狠狠揪住她的頭發,問:“說!還敢不敢破壞我的家庭啦?”女孩一臉慘白,嗚咽道:“你就是打死我也沒用,我們彼此愛著對方。”女婦人聽了氣得直哆嗦:“反了!真是反了你了。不要臉的狐狸精,看我打死你。”話音一落,兩人拳打腳踢,撕肉摑臉,揪發扯衣,女孩招架不住,試圖逃跑,不料被體態壯實的婦人壓在了身下。“妖精,畜孽,今天老娘要了你的命。看你還偷不偷我家男人。”女婦凶神惡煞地瞪視,拳頭如雨點般落在她的身上。
    半刻鍾後,一團亂糟糟的圍毆中,一個男子撥開人群吼道:“別打了!快住手!”
    隻見男子身軀凜凜,高大挺拔,胸脯橫闊,相貌堂堂。一頭烏黑茂密的頭發,一雙劍眉下是一對細長的桃花眼,充滿了多情,讓人一不小心就會淪陷進去。“別打她,你們兩個蠢女人。”男子一躍上前,雙手擋護女孩的頭,像一隻母雞護著雞雛。女孩已被打的眼冒金花,鼻溢鮮血。男子關心她,問道:“親愛的,你沒事吧?”女孩抬眼一望,見是情人來了,立時嚎啕。“別哭,別哭。”男子想要攙扶起她。一個女婦人再次發威:“禽獸,下三爛,兩個不要臉的東西,老娘的臉都讓丟盡了。”說時,“哇”地一聲坐在地上哭了。“快隨我走,別理她。”男子一看自己的媳婦坐在地上,僅忙用手拉女孩想要逃跑。
    稍頓片刻,驚動了警察。趕來的兩名警察問:“怎麼回事?是誰在打架鬧事?”男子發現警察過問,陪笑道:“我自家的事,吵吵嘴拌拌口而已,沒有打架。”“還說沒打架,人都成這樣啦。”警察怒吼著,再一看女孩,見是花容月貌,份外標誌,隻是滿身帶傷,問道:“她是怎麼回事,為何被打?”女婦人見警察過問,雙手叉膀,眼睛盯著女孩,裏麵燃燒著一股憤怒的火焰,那麵容是痛恨的、森冷的、怒氣衝天的,一切積壓在胸中的懷疑、憤恨和不滿一刹那間爆發出來,她撲身上前,還想掌摑女孩。警察阻攔道:“行了,不能再打人了。你們和我回警察局再說。”說完,要帶他們離開。男子一望自己的糗事被完全揭穿,像躲避瘟疫一樣,無處躲藏,更是無地自容,隻連聲抱怨:“警察同誌,不需要你們麻煩,是我的內務家事,由我自己處理。”誰知,他媳婦拒理力爭,一把撐起腰,大叫大喊:“警察同誌,我們和你去警察局,這個婊子偷人,就是和他。兩個不要臉的東西,給我戴綠帽子。”警察一聽,立時明白了真象:“好了,我們知道了。現在全都和我回警察局。”警車鳴起警笛,將四個人帶上了車。葆君問:“姐,女孩原是個小仨,模樣長得瞞俊哩。”我嫣然一笑,道:“要不怎麼做小仨呢。走吧,天黑了,趕快回山莊。”
    春節過後,上官黎怏怏不樂地返回了醫院。他依然由我顧料。醫院規範而係統的治療,僅管沒能將他完全治療好,但從根本上穩定了病情,他已經有了極大的改變。
    半年後,正值南國和風熏柳,姹紫嫣紅季節。我異為失落地佇步六號病房門口,看著上官仁和梁婉容給上官黎換上一件斬新透亮的T恤。隨後,樊主任帶著春桃和實習護士前來。他們望著上官黎,既欣慰也難過。他們欣慰的是,經過近一年持續不斷地治療,現在的上官黎神彩奕奕,精神煥發。痛惜的是,她們知道了賈夢鸝的故事,從而為他們兩人由衷感歎。我搖撼著上官黎的胳膊,淒淒地問:“黎哥,要出院了,高興嗎?”上官黎抹了抹臉頰上沁出的汗珠,望著院外紅彤彤的太陽,笑嘻嘻地說:“我再也不想待在醫院,我要回香墅嶺,香墅嶺的太陽比這裏的小。”我們說笑間,隨著上官仁和梁婉容,在晌午時分,走進一家餐廳,為上官黎簡單慶賀了一番。
    黃昏,一片紫氣沉厚,閃爍眩目碎金,極明亮的暉映著大地。上官仁行走得有些乏力,索性坐在一處溢動噴泉的石闌上小憩。來來回回的行人調侃、咒罵、嬉笑著,從他的身旁靜靜走過。他的心感到一陣撕心裂肺般的痛楚。他當然明白,對上官黎的治療是否有效果,現在就可以應驗。他凝望廣場上飛奔的上官黎,心裏掠過一絲驚悸,一絲悲涼。
    我步步相隨在他們身邊,隻見我一身胭脂紅束腰小裙,頭上兩邊各卡著一個玳瑁梳子。耳朵上,各垂著一串桃心銀流蘇。象牙色的臂膀上戴著赤金環珠九轉玲瓏鐲。“淑茵,快喚回黎兒,咱們回山莊。”上官仁喊了我一聲。“先生我聽見了。”我跑向上官黎,拉住了他。
    上官仁心裏驚悸的悲涼,像他身後簇起萬朵金花水柱的瀑泉,滲冷,深寒。他簡直不敢想象,以後上官黎的生活將會是何種情形。他根本不是一個正常的人,他的思維,他的舉止,他的一顰一笑,甚至他怪異的言詞譫語,都使人深深地為之一懼。他看著孩子一樣上官黎,一刹那,終於在心裏做出了一個萬不得已的決定。
    我們返回了香墅嶺,生活悄然間變得寂靜。上官仁一個人靜坐靈檀齋,思量許久,飽蘸香毫,揮筆寫就幾個美女簪花般的字。桌上,擱著一個青瓷美人觚,裏麵插著一束鬱金香,淡淡磬香,縈梁盤繞。不知何時,他擱下筆,一個人走出毓秀樓,采擷一朵紫薇花,輕拈於掌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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