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鷦鷯情深  第三十三章 訴愁悶富婆喚狗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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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畔分外寧靜,淡淡的幽藍,月光從陸地上顯現,悄然彙合在浩渺水麵上,水波輕煙一般。梁婉容一整天都覺得鬱悶,眼前總浮現上官黎那種落魄、頹喪無助的神態。大半年裏,她看不見上官黎,無情的生活,像一張恐怖而十分韌性的網,將她和上官黎隔離開。她痛苦、悲怨、甚至憤忿,這竟使得她疲憊不堪。此時,她坐在唐書瑋的寶車裏,任由一路前行帶往一個避靜的地方。她雙手輕輕擱在膝蓋上,那隻漂亮的金鑲九龍戲珠手鐲在月光裏閃著碧熒熒的光澤。她薄施脂粉,嘴唇上塗著一層珊瑚色唇膏,兩道彎眉紋著淺淺的紋理。在她手掌裏拿著的鏡奩中,看上去精致明朗。唐書瑋瞥眼望了望他曾深愛過的女人,永遠那麼淑嫻,那麼典雅,有一種其她女人無法相比的厚道。
    梁婉容微閉雙眸,滿腦子幻想著上官黎的未來。這是她不得不想,不得不思考的一個問題。因為她深切地明白,失意症是一個可怕的病症,簡直比一個瀕臨死亡的植物人還可怕。她遍訪名醫,也聽從親朋熟友的建議,想為上官黎做一次正規且隆重的歸魂儀式,以驅除任何一種折磨上官黎的魔力和詛咒。然而,這一個能做法式的歸魂大師從哪兒請到呢?現在,她坐在唐書瑋的車裏,在暗夜之下,隨著柏油路駛向芙蓉鎮度假村。也許泡一會兒溫泉,做一會兒按摩會舒服一些,至少,這樣可以放鬆她緊崩的神經。
    度假村果然名不虛傳,迎賓小姐身穿玲瓏緊身紅色旗袍,像杜莎夫人臘像館的人模一樣佇立在門口迎接賓客。梁婉容在唐書瑋的指引下,進到度假村,進到一處溫泉浴裏。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
    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
    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賬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承歡待宴無閑暇,春從春遊夜專夜。
    後宮佳麗三月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
    梁婉容仰身躺在流動著汩汩暖水的溫泉裏,心裏默默唱著“長恨歌”,已經大半年的光景,上官黎依然不能完整地說一句話。愛有多麼深,恨有多麼真,難道生活裏的磨礪是上蒼的旨意嗎?不,若說有神靈,那供奉著‘萬年怡長’的宗祖排位就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嗎?無論如何,我也要將上官黎的病醫治好。
    溫潤的水在梁婉容周身緩慢而有節奏地湧動,她一身疲憊頃刻間消融怠盡。月光自天洞直瀉而下,落滿她的全身。玫瑰花瓣,香菊花瓣像浮萍一樣輕輕覆蓋在水流上麵。她抬起兩隻粉滑嬌嫩的纖手,將一片片花瓣銜在香唇裏。聽說,玫瑰花瓣能養顏駐容,還聽說,古時的西施美女用玫瑰花瓣做年糕。然而,一想到上官黎,她的心又碎了。不經意的,她淌下了淚珠,一直到她的兩隻眼眸變得泛紅。那個不爭氣的兒子,居然為了一個女人把自己折磨得神魂癲倒,哪像他父親,年輕時有無人能及的魅力。最可恨之人,是那個陰魂不散的夢鸝,怎麼會突然離逝呢?簡直是個荒唐的笑話。
    一個小時後,梁婉容從溫泉池中走了出來。她兩頰紅潤,目光粲弱,穿著有質感的比基尼。“就在溫泉池畔的椅子上小憩一陣吧。”她趿拉著鞋在心裏想。彼時,溫泉池外的一個賓客間,一個額頭發亮、身穿休閑裝的男子嘴裏叼著煙鬥,焦急萬分地踱小步。他不是別人,正是專送梁婉容的唐書瑋。時年,他四十多歲,相比梁婉容還要小兩歲。他與梁婉容有著鳳友鸞交般的關係。他在北京有一家製鞋廠。在芙蓉鎮,他同樣是個聲譽在外的名門望戶。孰然不知,連續幾年的亞洲金融危機,使他的鞋廠麵臨倒閉危險。現在,他拋開了一切得失與榮辱的念頭,像一條任人呼喚的狗,無時無刻聽從梁婉容的指使。唐書瑋使勁吸了一口煙,在空中噴薄出一個煙圈。一個女侍員疾步走來:“先生,對不起!請不要在這裏吸煙。”“好吧!”唐書瑋知趣地將煙鬥在煙灰缸邊沿敲了敲。女侍員問:“先生,您是在等人嗎?”唐書瑋微微一笑,道:“是啊,我的朋友在泡溫泉,還沒有出來。”
    半個小時又過去了,坐在溫泉池畔的梁婉容突然醒轉。她顯得驚慌失措,穿好衣裳,匆匆走出。唐書瑋一臉笑容地迎著:“婉容,你出來了嗎?”梁婉容笑道:“是啊,差點就睡著了。”兩人佇立賓客間,望望富麗豪華的四周,唐書瑋問:“時間還早,我們進茶座坐一會兒吧?”於是,梁婉容隨著唐書瑋,走進度假村的茶座間。一個男侍員看見他們,迎步走上前:“請問兩位需要點什麼?”唐書瑋一看,一個案台上擺置著琳琅滿目的美味果脯,也有各種名貴的甜酒。兩人坐定在一張桌旁,唐書瑋便親點了許多飲食。唐書瑋看著風韻猶存的梁婉容,兩隻望穿秋水般的雙眸含情脈脈,將他深深吸引。“累了嗎?”他問道。梁婉容揉了揉太陽穴:“我是有點兒心累。”唐書瑋站了起身:“來,我幫你。”靠在她的身後,唐書瑋用兩隻像鉗子般的大手柔軟而勻稱的在梁婉容的額上撫動。梁婉容微閉著眼,任由他在身後竭心盡力傾注熱情。唐書瑋問梁婉容:“怎麼樣,這會兒舒服些了嗎?”梁婉容感到從未有過的一種放鬆,這簡直使她忘記了憂傷、忘記了煩惱。她回過頭,嗓音沙啞,低聲說:“感覺不錯,謝謝你了書瑋。”
    唐書瑋憨憨地傻笑,在梁婉容麵前的一支高腳杯裏,斟了半杯草莓色紅酒。他望著梁婉容:“喝點酒。”梁婉容睜開雙眸,溫柔一笑,然後打量麵前男人。他,有著寬大的額頭,留著稀薄的鬢間,紅潤的像塗了胭脂般的唇。還有那高挺的鼻梁,配著一雙繾綣柔情的眸子。多麼俊朗的一張臉孔,一個多麼有品味的男人!梁婉容應允著,輕輕舉起了高腳杯,晃了一晃,放在唇邊,抿著杯沿,若無聲響地一飲而盡。接著,唐書瑋又給她倒了半杯。唐書瑋望著臉頰飛出一酡紅暈的梁婉容,饒有興趣地問:“怎麼樣,對這兒的環境滿意嗎?”梁婉容道:“嗯,寒冬下一片春光旖旎。”唐書瑋笑望著,又說:“這裏的消費可不便宜,夫人若真喜歡,從今往後,我常常帶你來此消費。”梁婉容心裏高興,輕聲“嗬”了一嗓。兩人趁興飲杯,不一會兒,一瓶法國紅酒已喝盡。梁婉容吃了一塊果脯,在嘴裏慢慢嚼動,滋味甘甜,以至於她不停地點頭。唐書瑋問:“夫人,還要喝一點酒嗎?”梁婉容笑道:“不,我隻能到此了。”梁婉容撩過微鬈的頭發,一支圓潤白皙的手膀撐著額頭。她聽著耳畔傳來悠柔纏綿的曲子,身心漸已沉醉。坐在一旁的唐書瑋興趣正濃,一個人獨自淺嚐低飲。他的目光落在梁婉容身上。而梁婉容望上去,兩撇細長的眉毛,微紅的唇,高翹的下巴,頭上戴一小朵Nerteragranadensis豔麗的橙珠花,依然像十年前那般美麗,依然像個夢中女神般使他陶醉。他的手在顫抖,他真想撫摸她的臉頰,但在將要接觸到她肌膚的一霎間,他慌張地收了回來。梁婉容突然問唐書瑋幾點了,唐書瑋一看腕上的表,顯示十點整,笑道:“十點了。”梁婉容一搖頭,從桌邊起身,對唐書瑋說:“我們回。”唐書瑋不解地問:“怎麼這樣著急呢?”梁婉容抿了抿嘴唇,喃喃地說:“我擔心上官責怨,近兩天要接回黎兒,如果回去晚了,恐怕他會生氣。”唐書瑋遂跟著站起身。唐書瑋從衣兜掏出錢匣,大步走近吧台清結費用。
    兩人步出度假村,寒風一股股吹襲他們滾燙的麵龐,像抹著一層燒熟的豬油,茲茲作響。唐書瑋問道:“冷嗎?”梁婉容看了看夜空裏的星星,悠悠地說:“天上的星星也知道冷。”唐書瑋一笑,走近車啟動馬達。他們坐在車上駛向柏油路。天地間莽莽一片蒼茫,繁星點點,月光淡淡,燈光璀璨。梁婉容心事重重地說:“送我回山莊。”唐書瑋笑著答應道:“夫人好啊。”兩人沐在月光下疾馳向掩映在崇山峻嶺中的香墅嶺。
    窗外,回廊上擺著幾盆從溫盆移植出的太陽花。花瓣五彩繽紛,在白天異常豔美。毓秀樓牆角邊,一溜擺著數盆綠萼梅,虯幹偃蓋,枝繁葉茂。富麗堂皇的大客廳裏,我和葆君、喻宥凡和王瑞賀、還有王潤葉望著坐在沙發上的上官黎。上官仁吸著吸,心情潮起潮湧。幾天後是大年初一,現在,大家聞聽上官黎回到山莊,都前來一探。晚飯時間已經過了,而上官黎和我腹中空空。喻宥凡上前一步,橫立上官黎身前,激動萬分地問:“黎哥,你還記得我們嗎?”上官黎目光飄渺,似夢非夢地望著大家。王瑞賀給上官仁和喻宥凡遞了一支煙,問道:“先生,他的病治療的怎麼樣了?”上官仁點燃煙,心緒繁雜,笑道:“大夫的意思恐怕要繼續治療,過完年再送他回醫院。”王瑞賀若有所思地又問:“明天讓紡織廠員工放假嗎,我做好了一份值班表。”上官仁點了點頭:“家在外鄉的就不要設表了。”王瑞賀道:“是,先生,我知道了。”喻宥凡嗒然若失地說:“我們都回家過年,你們一定會覺得冷清吧?”“不,有我們在哩,黎哥不會覺得冷清。”我捧著一杯水,擱在上官仁麵前,“因為葆君要給一個日本客人趕製繡品,她也不回家,我們都守候在山莊裏。有我們姐妹在,黎哥會感到快樂的。”
    王潤葉坐在藤椅上,隻望見上身穿青瓷花八團倭鍛排穗褂裳,一雙顧盼閃爍的眸子多情有韻。一半兒矜持,一半兒嬌腆。長發披於兩肩,以一條麻花髻自然兩隔開來。腳上蹬著長筒靴,溫溫柔柔地坐著。喻宥凡問:“晚上回晚些,你爸不怪怨你吧?”王潤葉道:“不怪怨!隻要由你在我身邊。”大家商議著,上官黎一語不發靜坐沙發上。我端了一杯茶擱在幾案上:“來,黎哥,喝杯清茶。”隨後,我給其餘眾人各沏了一杯茶。上官仁啜了一口茶,望望身旁的上官黎,無可耐何地搖頭。王瑞賀笑道:“黎哥看上去慵胖多了。”我嗔然一笑,補充話說:“每天在醫院,除了接受各種治療以外,什麼事也不用做,一日三餐,他當然會變胖。”王瑞賀嘿嘿笑著,喝了一口茶,道:“這種茶真香,是泡出來的,還是烹出來的?”我說:“茶是泡出來的,我也學著烹茶,但今天太倉促,專泡茶給你們喝。”喻宥凡一挑眉,拿著茶杯小啜一口,果然入口沁潤,益氣滋滑。我笑問:“怎麼樣,好喝嗎?”我的目光盯著溫柔敦厚的喻宥凡。喻宥凡笑了笑:“嗯,不賴。”玉鳳盛上兩碟小菜。一碟是蓴菜羹,一碟是荔浦芋頭,另外有兩碗清湯撈麵。玉鳳說:“沒人吩咐我,缺少食材,請隨意一餐。”上官仁道:“已經很好了。我主要在考慮淑茵呢,陪伴黎兒一整天,恐怕餓了。”玉鳳一麵給我們撈麵,一麵笑道:“改明個兒我給你們做木樨飯。”
    我望見大家靜靜坐著,猛然想起事,喚上葆君,兩人走進上官黎的房間。房中案幾上擺著一盆文竹,葉若層層青羽翠雲,纖細秀麗。紅酸木屏風展示著杭州煙雨全景。壁紙上是西方聖母瑪利亞,她那甜蜜的神情正視我。房間窗戶微開,不時灌入陣陣寒風。我攥著抹布,僅忙擦試器物。葆君則手執掃帚,輕掃地麵,一會兒功夫,上官黎的房間淨不染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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