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陳年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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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朝,聯姻的決議一經下達,得來的幾乎是滿朝野人的讚成或默許,就算偶有幾個堅持反對到最後的耿直人,也在能言善辯者言語轟炸下偃旗息鼓。
老狐狸已經在心裏盤算著事成之後另一半珍寶的藏匿之地,卻不想半路殺出個裴修染,義正言辭地指控他勾結敵國收受賄賂,還拿出了截獲的雙方書信作為證據。
一些與高渠結有私怨或不在同一陣營的人,立時見風使舵地將矛頭轉向,可無論旁人怎麼言語攻擊,老狐狸就是矢口否定,並堅稱書信字跡可以偽造,他是受人誣陷的。
底下人吵得不可開交,做國君的不堪其煩,忍不住怒而拍案,不悅道,“高司徒聲稱自己是受冤枉的,寡人自然相信,但一句相信堵不住悠悠眾口,為例證你的清白,高司徒可否允許寡人派兵進府搜查?”
老狐狸不為所動,躬身道,“稟國君,求之不得。”
等了約莫有兩個多時辰,搜查的兵士才陸陸續續回來複命。
第一個手捧半塊通體翠綠的鑲金美玉,稟道,“國君,我等在城外二十裏一座廢棄的石磨作坊裏發現了大批財寶,目前已經駐兵把守起來。”
在場除高渠以外的人都麵露訝色和疑惑,子瑜問,“寡人命你等去搜查高家,你回複寡人城外作坊是怎麼回事?”
第一個一臉懵,道,“可是國君,那作坊所在正是高家的土地啊,還有高大人不慎掉落在現場的信物為證呢!”
他指的是手裏那塊玉,看得出來,玉的原身該是一尊精雕細琢的翡翠佛像,而熟稔內情的人都知曉,這尊佛像是國君的傳家寶,全國就這麼一塊,一半在國君藏寶閣裏,一半三年前被國君賜給了救駕有功的高渠。
高渠額上落下冷汗,他不明白那塊被鎖在家中地下寶庫的玉怎會無端掉落,更不明白區區一個下等兵士、為何會知曉如此偏僻的藏寶之地。
幾十雙眼睛盯著,恨不能在他身上剜出個洞,高渠從官數十載還是頭一次遇上這種境況,想開口卻不知該說什麼。
不能承認斂財,亦不能承認丟失國君所賜寶物,無論哪一樣都是不小的罪責。
等不到高渠理清思緒,第二個、第三個回來複命的兵士開口了。
“國君,我等在城外三十裏的郊外馬場發現被掩埋的大批財寶。”
“國君,我等在高家老院那口枯井裏發現了大批財寶……”
滿堂嘩然,如此大的數量,如此繁雜的藏匿地,究竟要花多少年,才能積累下來啊?
至此,子瑜也不準備再裝腔作勢了,掠過表情如遭雷擊的司徒大人,直接問台下兵士,“怎麼連你們都回來了,寡人派去高府搜查的人卻了無音訊呢?”
幾個人麵麵相覷,搖頭道,“我等不知。”
又焦急等了一柱香的功夫,一滿身是血的兵士腳下不穩地跌進殿內,慌慌張張高喊道,“國君,不好了,我等在高府內發現隱藏的暗室,未等查收便被高家人拔刀相向,他們已經撕下臉麵公然反叛,此刻正集結府中親兵,往宮門口殺來了!”
一眾文臣隻是聽得這個消息,便嚇得兩股戰戰、縮成一團,武將們縱使能夠麵無懼色,也依然免不了憂心忡忡。
因為首先,國家曆來有著重文輕武的習性,朝堂上總是文臣多於武將,且地位略高;其次,由於此前南征走了一批武將,如今立於朝堂的,多是因年邁或能力不足未被派遣,要不就是認為討伐應國功勞不大不願出征的人,積極性不高;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朝堂之上,不論官階,一律不準攜帶武器刀劍。
換句話說,國君所能動用的力量,隻有宮中的守備、和一些手無寸鐵的將領。
當然,若是宮外有忠君者攜府兵支援就另當別論,不過現下這種局勢,宮裏的人看得清楚,宮外的人又何嚐看不分明,隻怕到時候別說支援,不舉兵加入反叛的隊伍就算是仁慈了。
緊要關頭,做國君的一馬當先,轉身抽出嵌於牆壁之間的寶劍,劍鋒高舉,莊嚴呼喊道,“眾卿,如今朝廷蒙難國家受威,可有願豁出性命與寡人一同抗擊叛賊的?!”
“哼——”應和他的是一聲冷哼
司空大人齊國遠,亦是沙場上的一名老將,扔了手中的朝笏,徑直走到朝堂中央抽出其中一名兵士的佩刀,洪亮的聲音回複著,“國君可莫要激將,我等若是貪生怕死之輩,早已戰死沙場也活不到如今了!”
一人領頭,其餘的將士也紛紛效仿,最後所有的武將加上幾個年輕力壯能文能武的文臣都站了出來,子瑜這才露出滿意的微笑,放鬆口吻道,“眾卿忠君愛國之心寡人已心知肚明,隻是手邊少得可憐的武器實在是力量單薄,這樣,你們先隨常公公去寡人的武器庫,各自挑選各自稱手的兵器,若是今日一戰大獲全勝,這些兵器便是寡人給你們的獎賞!”
人群中陡然冒出幾聲歡呼雀躍,跑出去的腳步輕快得根本不像是要奔赴戰場,隻是可憐常公公一把老骨頭了,還要被幾個身強力壯的漢子拖著催他快走。
等朝堂再度安靜,子瑜轉向從剛才起便不吭一聲頹然而立、麵上卻看不出多少狼狽的高渠,問他,“司徒大人,還有何話要說?”
高渠不答,隻是冷笑。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成王敗寇,他早已無話可說。
他花了大半輩子積蓄的財寶,分了好幾個隱秘地點進行藏匿,絕對不是那些隨隨便便的兵士在短短幾個時辰之內能盡數找全的。
今日朝堂所發生的一切,想必是預謀已久,那麼高家人舉兵相抗這點變數,自然逃不出那人計算之外,反正橫豎他都不可能贏的。
他隻是最後還好奇一點,國君到底是如何在他身邊安插眼線的,明明國君所賜的那些奴仆婢侍他時刻都在提防著……
“報!——”
一兵士衝入殿內,大喜道,“眾將士英勇無畏,叛軍根本無力相抗,正四處潰逃。至於高渠的兩個兒子,混亂中被斬於馬下,已當場氣絕!”
老狐狸的臉終於繃不住了,鹹澀的液體從眼角滑落,被兩名兵士左右夾擊押往堂下的途中忍不住爆發道,“臣有罪,國君,臣有罪!”
“臣這一生最大的罪責,就是沒有在三年前那場由太夫人,也就是國君您的親生母親主導的宮變中,殺了你!”
注定都是死,高渠也不在乎是否死得體麵,既然國君搞得他家破人亡,他也不能留國君太好過。
果然,子瑜在聽得此番話時,麵色已然難看到了極點,失了往常的冷靜和風度,幾近瘋狂地厲聲高喝道,“閉嘴!——”
瀕死之人本來就是沒有理智可言的,高渠瘋狂的喊叫依然回蕩在空曠的大殿之中,“想當年,先君受傷病重,在宮中薨逝,太夫人秘不發喪,隻為---”
聲音到這裏戛然而止,明知是激將求死的話語,子瑜還是衝下高台毫不猶豫一劍結果了他。
當年的事,他一句都不願再聽,也一幕都不願再回想。
血水飛濺,浸染了他的前襟和衣袖,在他心裏停留的快意卻轉瞬即逝,隻餘一片空虛,和莫須有的悲涼。
感受到其他人疑惑探尋的目光,子瑜一改往日溫潤,眼中的淩厲如一道道利劍瞬間穿透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胸膛,連大殿內的空氣都驟然冰寒了幾分,“前司徒高渠,公然叛亂,罪孽深重,寡人已將他就地正法,在場各位,若有敢與其沆瀣一氣者,斬立決!
也不看其他人的反應,聲音洪亮且堅定地吼完這最後一段話,子瑜便背轉身,大步邁出殿外,任憑身後裴修染聲嘶力竭且焦急地呼喚。
今日之事裴修染事先知情,便不用在大殿上表忠心,始終站在子瑜身邊,本是為防備萬一,卻不想聽得驚天內幕,早知當年之事另有隱情,隻因當事人皆諱莫如深才不去探究,如今話已出口,且說到一半,哪有不聽下去的道理?
隻是。。。。。。
國君方才的震怒與威嚴,便是看在他眼裏,回想起來也隻能是一陣陣後怕,難道三年前,當真。。。。。。
當真,是瘋了。
知道躲不過,也明明無數次在心底裏告誡,怎還就這般克製不住?
可轉念一想,又實在難怪。每每憶起父親彌留之際,自己未能在其病榻前守候,還反被囚禁在自己的宮殿,殿外層層疊疊包圍住的,卻是聽命於母親的宮衛。當日的痛心、絕望,和深深的無助,多少年來還曆曆在目,又哪是幾句心理暗示能消磨得了的?
母親,母親。。。。。。
每回涉及到這個詞彙,他便心亂如麻,到了難以思考的地步。漫無目的地在宮中遊蕩,再一停步,居然正對著東宮的殿門。門內依稀傳來稀稀疏疏的朗書聲,子瑜並未多想,抬腿便轉了進去。
碩大的房間隻有孩子和樓明堂二人,孩子明顯過了那勤奮的勁頭,開始心不在焉起來,讀書聲也時高時低時有時無。要換作平常,樓明堂必定嚴肅地掏出戒尺,可現在連他自己都不能算作專心,也就沒有那個立場再去追究。
受殿門被推開的聲音驚擾,師生倆齊齊回轉身,正好看見子瑜身著血跡斑斑的朝服麵容冷峻地出現在門口,不由得同時倒吸一口涼氣。
孩子先是嚇得一怔,半天都動彈不得,隨後淚水不受控製地噴薄而出,忙拋開竹簡踉蹌地飛奔過去,拽著子瑜的衣袍害怕得嘴唇哆哆嗦嗦,“血,是血……父親,你受傷了,疼不疼……”
樓明堂站在原地沒動,隻遠遠地看著拿眼神詢問,收到讓他安心的回複,這才點點頭默默退出。
孩子卻不明所以,追問的聲音越來越急迫,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子瑜久久沒有答複,隻是忽然之間,雙膝跪地,將孩子摟入懷中。
緊緊地抱著。生怕孩子消失了一般。
而另一邊,裴修染先繞了趟顯慶宮再過來,費了些時間,到的時候正好撞上樓明堂走出殿門,便想也沒想就上去追問。
樓明堂得知前殿的狀況,知道瞞他不住,也就和盤托出了。
原來三年前先君帶著殘敗的軍隊回國,知曉自己時日無多,便早在路上就擬好詔書交給子瑜,撐著一口氣回到自己宮殿才逝去。
可是太夫人不甘願,一心要讓幼子登上君位,便逼迫子瑜交出遺詔。
子瑜謹記先君囑托,寧死不從,走投無路之際,派人送出密信請求樓明堂前往救駕。
誰知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高渠尾隨其後,搶了救駕的功勞。
太夫人見事情敗露,本想慫恿高渠同她一道,隻是廢長立幼這種違背古訓連先君都不敢做的舉措,他身為一介臣子更是不敢,這才叫子瑜順利繼承君位。
本來不該輪得到高渠得意,隻是子瑜念在母子情誼,不願讓此事公之於眾,這才不得已委屈太傅樓明堂替他隱瞞受罪。
一向以探秘解惑為樂的裴修染,聽後非但沒有得到真相大白的快感,反而心裏沉重得像灌了鉛,撇了眼緊閉的殿門,又撒腿往前殿跑去了……
雖說朝堂上國君對那件事的態度已經不甚明了,但難保某些愚知者不會有欲橫加議論的企圖,他得替人把話說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