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萵窕遠遠地看著這一幕。身邊的族人們靜靜地對她施以對待聖女應有的禮儀。
    齊小年透過阿萵窕也看到了那震撼的一幕，他終於明白聖地地底下那些瓦罐裏裝的人類肢體是怎麼來的了。
    不知目的地在何方的長途跋涉，後有追兵，惡劣的環境讓一個個的族人死在路上。父母、子女、親朋，誰也不想讓親人孤零零的留在奔逃的路上，可是又無法將完整的遺體帶走，於是隻好砍下遺體的一部分，讓親人的魂魄附著在上麵。
    “穆景言，你知道嗎，我們被困在雪山裏五天了，我們很快就要沒有食物了，你說那些想要活下去的族人們會怎麼對待親人們的遺體的一部分？是綁在身上帶走呢，還是吃到肚子裏帶走？”阿萵窕嬌聲笑道，美麗的臉上卻滿是決絕的神色。
    “為了讓我們的部落延續下去，我們願意做任何事！就算那樣做會招來神明的詛咒，我們也在所不惜！”
    “阿萵窕！”
    齊小年驚呆了。還沒從聽到的殘酷真相中回過神來，眼前的場景就開始瞬息萬變，再次清醒時他看到名叫阿萵窕的秀麗女人跪在一個圓形的神壇上，神壇中央有個祭台，上麵是一個畫著紅色眼睛的石球。
    無數瘋掉的族人被綁縛住手腳躺在神壇四周。他們哀嚎著，痛苦著，掙紮著，因為體內附著了太多親人的魂魄超過了身體的負荷，最終每一個人都失去了心智，並開始互相殘殺。
    阿萵窕伸出雙手，石球開始旋轉，發出紅色的微弱光芒。
    “我們曆經千辛萬苦才從三危山逃到這裏，雖然三苗其他部落的人們背棄了我的族人，但我絕不會背棄他們！”阿萵窕站起身，仰首高呼，“我阿萵窕在此向戰神蚩尤立誓，我的族人們曾經犯下的錯、所做的惡，今天都由我來承擔！”
    “阿萵窕！”齊小年不由自主發出一聲大吼，聲音卻不是自己的。
    臉上很重，摸了摸居然是一個青銅麵具，他現在附身在了那個叫穆景言的男人身上。
    無數白色的光點從族人們的身上飄起，飛向阿萵窕，在她的頭頂不住旋轉著，最後又沒入她的身體。
    那一刻，齊小年能深刻感受到穆景言心中的悲痛。
    “阿萵窕，你這又是何苦……”穆景言跪倒在地，麵具內的臉上流下熱淚。
    阿萵窕的身體開始迸發出白光，無數血紅的印記在她雪白的肌膚上蔓延開來，如地獄之花盛世燃燒。
    她痛苦地倒在地上，渾身開始抽搐。
    “穆景言！等我死後，請你把我的屍首用升魂陣封印起來，讓我的魂魄得以在永世輪回中繼續守護我的族人！”
    ……
    眼前一陣天旋地轉，仿佛靈魂被抽離肉體的短暫疼痛之後，齊小年發現自己正站在河邊。
    身體輕飄飄的沒有任何實感，這次，他沒有附身在誰的身上，而是以生魂的形態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河岸上，身穿獸皮短褂，頸帶狼牙項鏈，臉上畫著黑色圖騰，手持青銅巨斧的魁梧男人正怒視著他麵前的另一個男人。
    “遴攸，九黎族是我的族人，跟你沒有任何關係！”男人大聲吼道，聲如洪鍾。
    名叫遴攸的男人額上長著青色的龍鱗，英俊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蚩尤，你太過狂妄自大，黃帝沒有你想的那麼沒用，你這樣做會將你的族人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聽到遴攸聲音的時候，齊小年有一瞬間的恍惚。遴攸的聲音跟魏持的太像了，簡直是一模一樣。
    “狂妄自大？嗬嗬，黃帝和炎帝都是我的手下敗將，黃帝更是九戰九敗，就算他們聯手又能怎樣？照樣會輸在我的手上。”
    “蚩尤，涿鹿之戰，你就會為你今天的狂妄付出代價！”
    遴攸化龍騰空而去，消失在視野中的那一瞬，齊小年眼前的景象如玻璃一般破碎，又慢慢重組。
    下一刻，他卻看到一條巨大的黑龍在山穀中痛苦翻滾。黑龍咆哮著，傷痕累累的身體上流出的黑血如河流般噴湧而出，漫延到整個山穀，所過之處，草木枯萎。
    蚩尤和他的族人們站在山頂之上，冷眼望著自己昔日的好友在山穀中垂死掙紮，粗獷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冷笑。
    “遴攸，這就是你背叛我的下場！你既然愛蒼生，那我就詛咒你無論輪回多少次都無法與自己的愛人長相廝守，你將注定永世孤獨！”
    “不！你不能這麼對他！”齊小年發出一聲呐喊。他下意識覺得，這個遴攸和魏持一定存在某種聯係，看到巨龍瀕死，即使知道那是過去的曆史無法再改變什麼，他依然覺得心如刀絞。
    眼前的景象再次如褪色的油布般漸漸褪去，當四周陷入一片漆黑的時候，齊小年聽到有一個溫柔的女聲在耳邊響起。
    “年輕人，我等了你一年，你終於回來了……”
    齊小年看不到那人在哪裏，卻感到有一陣清風拂麵，仿佛有人輕撫過自己的臉頰。
    “你不是他，你是誰？”那個女聲又說。
    “你說的是薛凱嗎？我是和他一起的。”一年前的話，也就隻有薛凱來過這裏了。
    “薛凱嗎？原來這就是他的名字。一年前他明明答應我會幫我達成願望，為什麼不信守承諾？”
    “他現在不在這裏。”齊小年想了想，那個女聲太溫柔了，讓他沒來由的想要親近，“你有什麼願望？你可以告訴我，如果我做得到的話，我會幫你的。”
    “不，你不行，因為你太善良了。”女子在黑暗中幽幽歎了口氣，“他隱忍、有野心、有心機，是我好不容易才選中的人，隻有他那樣的人，才能將蠱術發揚光大。”
    ——隱忍、有野心、有心機嗎？
    齊小年發現自己很難將這幾個詞彙跟在山崖上嚇得痛哭流涕的薛凱聯係到一起。
    “那怎麼辦呢？要不你讓我出去，我去幫你找他？”齊小年想了個辦法。
    “好心人，謝謝你，但這是我唯一的機會，我已經沒有時間了。”女子沉默了一會，又道，“也罷，既然這樣，看來已是命中注定，我也沒什麼好強求的了。我這就將我族所承載的能力都交托於你，今後世事如何，也隻能看你的造化。但作為代價，我需要從你身上拿走一樣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東西，就好像當年那人從我身上拿走的自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