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隨著少年花杏失去意識，花杏再看不到蘇沐泠的抉擇，而是隨著少年花杏一同看見了他的夢境。
    花杏看著眼前黑暗襲來，籠罩著他，耳邊響著少年花杏的聲音，他說著那麼一段，無人知曉的故事。
    她大抵是不記得了，她還很小的時候，曾誤闖入一座仙嶼。
    那座仙嶼上開滿了杏花，那些杏花不曾枯萎過，隻是不斷重複著開花，落花，再開花。
    那座仙嶼遍地不見泥土，粉紅落櫻堆疊，遠遠地看去，那一座仙嶼就像流淌著瀑布，隻是那些水都是花瓣彙聚而成的。
    那隻剛剛足夠千歲的鳳凰卻有著極高的修煉天賦，即便是不曾離開過下仙界的花杏也有所耳聞。
    那隻蘇姓鳳凰衝破了自家的結界，四處溜達去了。
    這事可不小，畢竟她家，可是與魔族鬼族挨得最近的，隸屬於仙族的地界，萬一被抓走了，那牽動的便不僅僅隻是兩個家族。
    小鳳凰最出名的除了那身本事和高貴的出身外，便是那張臉。
    仙家說是不負鳳凰幾千年來的傳統基因，生得是我見猶憐，見者恨不能將天下拱手相讓。
    這還有一半，要歸功於她那生於魔族的母親，那也是個揚名天下的大美人。
    那是花杏日複一日的日子裏，第一次被帶離正軌還被人輕薄。
    蘇沐泠走在幾乎一模一樣毫無變化的杏花海中，那沒過腳背的花瓣柔滑得像是絲綢，漫天飄雪似的落櫻冰紛，她一眼便瞥見了那抹白衫，那少年的回眸，一幀幀慢放著。
    他聽見少年花杏說：“我不曾忘記，她張狂的模樣，卻意外讓他心不生厭。”
    初見她時，她嬉笑著，赤足踏著花泥，一蹦一跳帶起像水一樣的花瓣，肆意撩撥他的心弦，濫用自己的美貌而不自知，她笑得眉眼都彎了。
    蘇沐泠說：
    “遠遠便嗅見了花香，卻不曾想是這麼俊俏的一枝”花”。”
    彼時整個仙族與鳳族，甚至為表自己真沒抓小鳳凰的魔族都在尋找著蘇沐泠，而她的英勇事跡卻是出現在各地，此起彼伏。
    今天打怕了一群妖精，明天就為民除害，甚至偶爾還到仙門當一當仙寵，假裝自己不是個神仙而是隻寵物。
    直到來了這裏，她突然覺得不用再四處禍害了，禍害禍害眼前的少年就行了。
    少年花杏卻並未有過多的反應，隻是淡淡的，眸色深得可怕，隻是不能再多表露出喜好。
    人是尋常人，卻並非自由身，身不由己，就算多喜歡個物什，到頭來還會成為把柄。
    他的顧慮比眼前隨心所欲的鳳凰可多得多了，大抵也是因此而羨慕她的自在。
    花杏沒有搭理調戲他的蘇沐泠，而是轉身往仙嶼中央走去，就當她是偶然路過林間的鳥兒，沒當回事，該做什麼還是做什麼。
    從沒有吃過癟的蘇沐泠撇了撇嘴，跟了上去，嘰裏呱啦地一個勁的說著話：
    “這是你的仙嶼？那麼你也是仙族的仙子了？”
    花杏沒有理她，蘇沐泠卻能隨意換化模樣，一下化成鳳凰展翅躍上枝頭，一下化成人影勾著樹枝垂下身子擋在花杏跟頭：
    “喂，小花仙，你理理我呀。”
    花杏不得不與她眼對眼，這才發現那雙眸子裏赤紅宛若焚燒著的流火，紅得比秋楓還深。
    蘇沐泠覺得眼前的人明明有些動容，可還是愣了幾秒後繞開她轉身而去。
    她不得不好好的走路，跟在他身後，一邊問：
    “小花仙，你去哪呀？等等我呀——”
    不需多長時間，蘇沐泠便看到了他的目的地。這仙嶼的中央，有一座回字的架高木屋，木屋圍著一個不大不小的池子，屋子外圍的走道掛了些草席，而內裏靠近池子那測的走道卻掛了白色的帷幔，與他的衣服是一個色，雖說她自己穿的也是素白的，可她總覺得花杏的那身白衣更白一些，令她有些喜歡。
    她眨了眨眼眸，問：
    “你家呀？還挺別致的！”
    蘇沐泠四處張望，甚至先他一步踏上了這座木屋，木屋上掛了匾額，卻沒有題字。
    還未等他答應讓她進屋，蘇沐泠迅速在他的木屋中摸索了起來，還一邊同他說她在他的房裏的發現：
    “哎呀，你這書挺多的呀，類別也多，真是一點都不挑呀”
    蘇沐泠推門進屋，便看到零散了一地的書籍，一直零散亂布到他的臥房，也依舊是半張床上都疊了書。亦有文房四寶，隻是沒有看到有他動過筆墨的痕跡。
    “誒？”蘇沐泠忽地想起娘親曾說，若是有那麼個人讓自己覺得非他不可，那也得在他麵前裝裝窈窕淑女，所以不能失禮。於是她忽地抱著柱子，一副尾生抱柱至死方休的模樣，問花杏，“我能在這住下嗎？”
    少年花杏：“……”
    而看著這一幕的花杏，卻噗嗤一聲笑出聲來，無可奈何道出少年花杏心裏所想：
    “連屋子你都不請而入，現在反倒問我能否住下了？”
    於是她真的在此處，儼然把花杏家當自己家似的。
    “我原以為，她隻是短暫地在此處停留，短就幾個時辰，長也就十天半月……”
    少年花杏如是說著，卻猶豫著道出後來：
    “卻是沒想到，她確實是短則幾個時辰，長也不出三日，不過，是這短短的一點時間不在那座無名花嶼上，她在那花嶼上住了百來年的時光。”
    幾乎日日與他相伴，朝夕與共，雖說了不許同床共枕眠，可日日睜眼便是她熟睡的模樣，安然無憂，與世無爭。
    “每每想來，那段日子都如同做夢一般，睜眼是她，閉眼前最後看到的也是她。”
    少年花杏笑著說：
    “若這隻是夢，我情願一覺不醒，不死不休。”
    “……什麼不死不休？喂！臭道士！你妹的給老娘醒醒！我真是艸了狗了！喂！”
    什麼怒罵聲，正將少年花杏的夢境打破，聲音卻還是熟悉的聲音。
    能讓他心甘情願從美夢中醒來的，大抵也隻有她了。
    可睜眼後，也不過是從一個黑暗跳到另一片黑暗。
    蘇沐泠聽見那石柱上有細微的聲音傳來，立馬安了心：“我艸狗了！終於醒了！喂你沒事吧？”
    少年花杏倦怠著，卻努力抬了抬眼皮，隻見腳底流淌著淤泥般的液體，它們似有生命和意識，吞吐著這幾根柱子。
    這是煉世寶塔中第六層，足下無物，他們被捆在塔中的幾根萬年不化的石柱上。
    石柱這石柱不怕地火，可拴著他們的鐵鏈卻不是那麼回事，鐵鏈會因著地火而漸漸升溫，直到與地火一般溫度，緩緩炙烤著被捆在石柱上的人。
    他看見她胸口的衣襟已經焦黑，被血染紅，滿頭大汗，頗為狼狽。
    少年花杏瞳眸驟縮，仿佛那鐵鏈是烙在自己身上的，尤其是當他意識到自己身上的鎖鏈與蘇沐泠的不同時，恨不能跟她的交換。
    “喂臭道士，你先前怎麼沒同他們走？”
    少年花杏咬咬牙，低聲道：“不是個和尚，也不是得道清高的仙人，以是，被落下了。”
    蘇沐泠一聽反倒樂了：“如今修道的人幾多，又有幾個能承認自個是個不清高的渾人？”
    她苦中作樂道：“有這番心境倒是不錯，一會逃出去了，可得保持著，莫要讓沽名釣譽之輩侮了你的至今以來的抉擇。”
    “逃出去？你有辦法？”花杏詫異地問，還從未有人能在煉世寶塔中脫逃。
    “倒是有一法子賭一賭。”
    黑暗中，有一道光落到她身上，花杏開口，臉上血色盡失，心口已經疼得糾在了一塊。
    如同當時，被發現住在他屋裏的蘇沐泠，被天火貫穿胸膛時，他望眼欲穿，錯手不可及，救不回她時一樣。
    那光照到蘇沐泠被捆的柱子上，可她裙擺下空蕩蕩，那雙腿隻剩血水，將整根柱子浸濕，僅剩的一隻手，卻被扭轉得迸出一根脛骨，釘在柱上。
    她麵色蒼白，雖說笑著，卻絲毫笑不起來，那嘴角滿是般般血跡。
    她抬頭看那一束光，即將打下來，同花杏說：
    “若是再被這束光打到，我怕是九死一生的機會都沒有了。好在你他娘的終於醒了，捆的鏈子我做了手腳，你掙開後，來我身旁……能辦到嗎？”
    “……去你身旁……萬死不辭。”少年花杏咬牙切齒似的說，果然如她所說，這鏈子很好掙斷，他想擋住那束即將照到蘇沐泠身上的光。
    那光卻對他沒有任何的傷害，他護住蘇沐泠的一瞬間。
    蘇沐泠眸中流火，燒了起來，她整個人變得越發金黃，如同火焰般的黃色，漸漸翻起幽焰的火光，全身燃起。
    她緊閉雙眸，身後的一雙大火焚燒而成變樣的火焰忽然展開，一聲響徹雲霄的鳳鳴嘹亮不已。
    方才醒來的黎千雪眼看著眼前的少年眸裏翻起火光，手裏的藥碗落地應聲而碎，他失神似的喃呢：
    “晚了晚了……沐兒出事了。”
    而魔族裏陪著蘇德宜去哄夫人的百鳥齊齊化為原型，齊聲鳴叫了起來。
    夫人的房門還未敲便已經開了，夫人神色凝重，絲毫沒有玩笑的意味：
    “徳宜，沐兒出事了！她人呢！？”
    蘇德宜更是笑不出來，這已經是第二次了，這已經是蘇沐泠第二次浴火重生若是再來一次，便是再也性命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