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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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眼看著汝陽對他們視若無睹,跟著閻王進了閻王殿去領她的新衣袍。
桑禾眼睛一直追著她直到看不見了,她沉默一陣道:
“公主汝陽,真的死了。”
她終於扭頭不去看合上門的閻王殿,忘川河畔滿滿的彼岸花,妖冶奪目的開著。
她恍惚間,好像看到一個女子的身影,從彼岸花花海中漫步而過,足間輕點,身輕如鴻毛,飄飄然間騰雲駕霧升天而去,隻有身影驚鴻讓桑禾匆匆一瞥,未看清臉。
係在腰間有神識的滅暗似也看見了,卻說不上來是誰。
可追問鬼蓋頭,他卻說並沒有看見有個身影飛天而去。
她不問蘭崢,蘭崢也知道她權當他是個死人,方才看桑禾扭頭他跟著也扭頭了,隻是他也沒看清那飛起來的是什麼。
隻見他將樊於交給鬼蓋頭,跑到方才那個一晃就消散的身影出現的位置去了,蹲下身子拾起了什麼,又跑到桑禾麵前,全然不像是之前穿著紅衣趾高氣昂的蘭崢,在她麵前,他卑微得就要入土了似的。
鬼蓋頭看桑禾,原本不想理他的模樣,可見他橫在身前,他似乎是覺得這麼直接無視好像十分沒禮貌。猶豫了會,她才伸手去取他手上的東西,拿到手中一看。
一片雪白無暇的羽毛。
桑禾隻聽見滅暗筆中的神靈瞟了一眼,在她腦海中說道:
“這片鳳羽…真難得。”
她不能理解,鳳羽有什麼好難得的。若是黛鳶聽見自然也會不能理解,炎陌三天兩頭掉毛掉得一屋子都是,鳳凰壓根沒那麼金貴,鳳羽又哪用得上難得二字。
滅暗聽見她心有疑慮,不著急解答:
“你可以去問問江泊止那塊石頭。”
桑禾自然不想見到那八卦得要死要活的江泊止,這件事情就這樣被她拋到腦後,她與閻王辭行後,帶上鬼蓋頭往人間走,蘭崢抱著樊於跟著她,她也沒有拒絕,她千裏迢迢從長安門走來自然是清楚這旅途有多遠,她抱著樊於走上個三年五載都是有可能的事情。如此倒不如讓蘭崢替她抱著樊於,這樣還能少拖個一年半載的時間,早些到長安門。
不過,她將徒弟江如墨留在人間,回長安門自然是得先去接上他的。
隻是沒想到,在那客棧裏的,並沒有她的徒弟,而是等了她多時的天帝。
天帝見到她身後跟著兩隻魔物,其中一個懷裏捧著長安門掌門樊於,兩隻魔物都確實長得一般,平平淡淡普普通通,完全沒有蓋得過自己風頭的模樣,安心了許多,但還是不悅,她下山所尋的就是這兩隻魔物?
畢竟天帝收留了她一陣子,桑禾對於天帝表情的變化拿捏得十拿九穩,就比如天帝現在目中隻有她身後兩隻魔物和他們手上的樊於,她便知道天帝心裏一定不是滋味。
她當即一拉衣袍跪在天帝麵前,在天帝開口質問前率先提出要求。
“天帝若是對我有什麼不滿,抽筋剝骨的責罰我也會都受著的,懇請天帝…
不要責難長安門掌門。”
天帝微眯了眼,二十出頭模樣的他做這個動作實在是動人心魄,就連鬼蓋頭都被他的一顰一簇牽著,實在是好看。
與魔君和蘭崢都不同,那是一種威嚴之氣,好看卻讓人不能冒犯幾分的美。
“我還未追究樊於是怎麼活下來的,你便來求情?”
她不求情還好,她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仙門掌門跪下來求情,他當即心情就不僅僅隻是不悅了。
見她抬頭,看著天帝,神色微冷,非常無奈似地問道:
“你想讓他死?”
天帝沒有回答,隻是盯著她。
她垂下眸子,她的窺心術對天帝沒什麼用,用了也跟沒用一樣,因為天帝對她的心思人盡皆知,他本仙也從來沒有遮掩過,所以所有的心思都寫在了臉上。
之所以這麼直白的表現,是因為他非常清楚,桑禾還有人性,會顧及很多事情,從而假裝看不到自己的心思。
她知道他想要得到她,心裏隻是冷笑著說絕無可能,但麵上卻是十分的尊敬。
“倘若長安門掌門不在了,我便隻好去誅仙台邊逛逛。”
她抬眸看向天帝,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樣,她笑道:
“那誅仙台的景致可是非常的不錯,紫雲彩霞……”
見天帝袖子微微顫抖,她便知天帝握緊拳頭巴不得揍自己一頓,但是又舍不得,他既然不願意讓自己逃脫,她也不會想要給他麵子,仍是笑著問他:
“天帝,你說美嗎。”
蘭錚和那隻鬼蓋頭聽得不明所以,天帝與桑禾之間的氛圍比起曖昧,更像是一種言不達意的怨恨憎惡。
也不知樊於什麼時候醒來的,在蘭錚懷裏睜開眼一眨,看見的不是那個救命的孟婆,而是仙門裏好吃懶做的畫仙,他心裏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既失望,又安心。
失望,是沒記住那孟婆叫什麼名字,就算報個恩也找不著人。
安心,是一睜眼看見桑禾,可以給天帝交代了,好像他就不曾來過地府,不曾被打得如此狼狽似的。
再一眨眼,他猛然間發現桑禾跪在地上,而麵前的便是天帝,當即一個激靈神識清醒了過來,但依舊合眼裝死。他正巧聽見天帝與桑禾的對話,見天帝不答應,怕天帝責罰於她,怕牽連到長安門的存亡。
他掙紮著從蘭錚懷裏下來,跪到桑禾身旁,道:
“是魔君。”
天帝挑眉:
“什麼意思?”
樊於回想思考了一下,道:
“落水前,魔君曾撒了一種粉末在我身上,落到傷口處極疼無比,全身像被刀削似地。”
“但片刻後,傷口即刻開始愈合……”
他仔細回想著,當時泡在忘川這麼久身形都沒化,確實與魔君撒上的藥粉有關。
這麼一回想,他突然不清楚那魔君究竟想做什麼,近千年也不挑大事,總是惹上仙蘇沐泠,偶爾集結眾人到地府門口——便是那片雪白大地叫囂,但也沒有真的危及地府的正常運作。
這讓樊於一時間想不起來曾經那個叱吒風雲的魔君究竟是什麼模樣了,這想不起來得竟然有些,有些……連魔君曾經是什麼模樣都忘了。
桑禾隻是看著樊於欲言又止,眼裏滿是惋惜和愧疚。
還以為天帝要怎麼刁難她們,隻見他不過是起身,振了振衣袖,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盒子。蘭崢一看心裏咯噔了一下,那盒子與桑禾砸了的裝膏藥的那個盒子幾乎一模一樣。
蘭崢吃味地看了一眼桑禾的背影,卻被天帝瞥見,稍稍記下。天帝打開盒子,取出一種一個芝麻點大的小顆粒,放在桑禾掌心,口中念叨了一串咒語。
隻見小顆粒應聲變大,原來是江如墨蜷縮著倒在桑禾懷裏,正沉沉地昏睡著。
“桑禾,我將這小書童還給你。作為交換……”
“我要你身後的那隻山鬼。”
還未等桑禾反應過來,天帝手間亮起明黃色的光,晃得鬼蓋頭幾乎要瞎了,仙決的光對他這種道行淺的魔物來說簡直要命。
等光一暗下來,原本在鬼蓋頭左側的蘭崢不知所蹤,就連天帝也不在了。
桑禾反應過來拔腿就要去追,將江如墨往鬼蓋頭身上一拋,就往門外追去,正踏出門檻,那門檻處亮起一道光,若不是樊於反應得快追在桑禾後邊,見門檻下有人用仙蘊畫下的訣便拉了桑禾一把,否則按桑禾這一頭往前衝不顧一切的幹勁,腿都要被削沒了。
樊於將她扳正來,怒斥道:
“你在想什麼?你又不會飛天的仙術你要怎麼追?你這樣貿然追上去觸碰了天帝留下的仙決,他定然能猜到你的心思!”
“屆時可保不準那隻山鬼命還能不能留到你去求情!”
她總算找回一絲理智,被樊於帶回長安門重做打算。
樊於卻覺得天帝此舉不單是因為吃醋,反而更有深意。
果不其然,桑禾帶著兩隻魔物大搖大擺出現在凡間的模樣仍是被些閑散仙人看見了,謠言四起,多是說桑禾投奔了魔族,回來是為了當探子。
這些話還未傳到桑禾耳邊,便被天帝壓下了,她當時隻顧著從天帝手上弄出蘭崢。
桑禾沒想到天帝鐵了心,就是不放人。她三翻四次地上天宮去找天帝,天帝不是在改折子誰也不見,便是去某某梵天境中降服凶獸,拖了好幾年。
江如墨是個人類,長得也快,在桑禾不再變化的漫長歲月中的區區數十年,江如墨同尋常人一般長大。
兒時無憂無慮的陪著桑禾在長安門中的日子,在他一次昏睡醒來後戛然而止。從那次他茫然的醒來後,他的師父就一直焦急著,煎熬著,從來不願意涉足天宮的師父變得經常出去天宮。但是回來後,都將天帝所贈的東西撕毀,兩人好像要相互折磨得屍骨無存才罷休似的。
偶爾她疲憊得不行,靠在門檻邊,看著長安門山巔滾滾流雲,難得靜下心來。
她很久沒有去注意自己的小書童,以至於一次江如墨在收拾屋裏物什時,被桑禾打斷了問:
“你是樊於門下哪個弟子?到我院裏來有什麼事?”
江如墨哭笑不得,扭過頭去麵對桑禾,沒想到桑禾依舊沒認出他來。
“師父,我是如墨呀。”
桑禾一時間茫然了,而後桀然一笑似是欣慰:
“你長大了。”
桑禾猛然間意識到江如墨跟著她基本就沒學會什麼,連忙向樊於偷了幾本心法口訣給江如墨,在樊於暗中指導下,江如墨總算是修成了半仙。
後來,天界裏除了月老,誰都想不到,天帝唯一表現出明確的喜歡的那個女仙,不僅不識抬舉,不願意委身於天帝,而且甘願與魔族為伍,公然挑釁天帝。
誰都不知道她此舉隻是為了一隻山鬼,隻有月老知道,卻也無能為力。她已經數十年如一日地低聲下氣去求天帝放過山鬼,可是一點用處都沒有。月老經常從嫦娥那借來月兔,知此時的桑禾如同被逼急的兔子一樣。
她也曾去求過天帝,天帝自然是不願意放人,她為了讓天帝不敢傷蘭崢的性命,以死相逼方換得天帝保證不傷他性命。
因為聽說魔君帶著大軍去挑釁沐泠上仙時帶上了桑禾,所以天帝便親自率領天兵天將迎戰,那場戰爭中沐泠上仙壓根沒出現,魔君去找人了並沒有參戰。
以是一直以來被打得節節敗退的仙界也沒有太落於劣勢,反倒是黛鳶和炎陌與天帝糾纏打鬥時落了下風,一時敗走。
天帝一改往常不追敗軍的作風,愣是抓了一大把的魔族士卒,當然,不會飛天禦劍的桑禾也被抓了去。
天帝的目的達到了,便鳴金收兵了。
在審判責罪的大殿上質問她投奔魔族,質問她知不知錯。
桑禾隻說:
“我不過是喜歡他,何錯之有?”
天帝忍無可忍,責罰她入人世輪回。
自桑禾被罰後,蘭崢的待遇直線下降,被天帝埋在仙界一處隱蔽的地方,不見天日,因他根本無需進食,被埋著一時間也死不了。
先前他騙了靨魔說要娶他的女兒,並學走了靨魔密不外傳的變幻之術,得知蘭崢出逃的消息憤怒不已。盛怒之下,靨魔去找魔君理論,想由魔君出麵,去將蘭崢要回來。
魔君卻置之不理,隻說:
“那二人間由始至終都容不得旁人參一腳。”
此話一說,靨魔才知道原來魔君從一開始就知曉蘭崢心裏的小算盤。
既然魔君不願意主持公道,他便親自去討伐!
靨魔用靨術變換成天帝的模樣,跑到仙界假扮天帝四處旁敲側擊蘭崢的下落,終於找到被埋在土裏許久的蘭崢。
一個五花大綁,將女兒心心念念的郎君綁回去拜堂。
他也是沒想到,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綁來的人,居然一轉頭又被自己的女兒給放了。
聽女兒說,蘭崢聽聞桑禾被天帝送入輪回去渡劫贖罪,便匆匆離開了魔界,往地府去。
他不敢想象在他被埋的這段時間,桑禾不知已經過幾世的輪回了,倘若有人在她靈魂深處留下了印象,待她時又要將蘭崢置於何地?
江如墨日夜拿著滅暗守在地府等師父回來,他見到蘭崢出現時激動不已,師父之所以惹火了天帝不正是因為蘭崢被天帝囚禁著嗎!
蘭崢看他時讚歎道:
“你長大了。”
江如墨隻是無奈道:“人間匆匆過去五十年,你被天帝藏得太久,錯過了太多事和物。”
“師父離開仙門前,教了我一半入仙門的心訣和她自創的窺心術,還將滅暗交給我了。”
蘭崢撫摸著桑禾跳進去的井口,黑漆漆無底的洞,令人望眼欲穿。
“她竟將滅暗交給你……她已篤定天帝不會輕易讓她回來了?”
“……你也不必擔心。”明明上一次見到江如墨他還是個小屁孩,可如今卻是實實在在的大人模樣,說的話也漸漸有幾分分量了,能安撫人心了:
“那隻鬼蓋頭也跟著師父入了輪回了,能在人世多拂照師父。”
蘭崢點點頭,將要一頭紮進那輪回井中,卻被一位孟婆徒手逮住撈了出來,蘭崢回頭一看,是袁汝陽正義正言辭地逮著他,她另一隻手還拿著一碗孟婆湯。
“下世輪回可以,但這碗湯可得喝了再走呀。”
“鬼蓋頭和桑姑娘也都是喝了才跳的輪回,你也不能免俗。”
她的勢頭就像是做了一輩子的孟婆一樣,殊不知自己數十年前才遇到等了幾百年的人,她的樣子讓蘭崢想起了桑禾當時看著她的背影說‘公主汝陽,真的死了’這句話的時候,他那時還未明白她說這句話真正含義。
蘭崢如今想來,她怕是早就猜到了會有這麼一天。
他飲盡孟婆湯,想著若是在人間能與她相守一世也算得無憾此生。
定要與她不離不棄,死生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