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十一章、字字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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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禾在睡夢中一直不踏實,如同幾天前被關押在大牢裏時一樣,總是做夢。
夢裏不是山鬼又雙叒叕離開了,就是被她安置在人界的小書童陷入了危險,一次次的喚她的名字,不然就是樊於那種稚嫩的臉又一副老成看穿世事的模樣,對著她搖頭歎氣。
桑禾:“……山鬼……”
她在夢中一叫山鬼,那山鬼卻猶如腳下生風,跑得越發遠了。
桑禾提腿去追:“山鬼……!你再跑就別給老娘回來了!”
說罷,那隻山鬼跑得更快了。
追了幾步,那山鬼的身影跑得不見蹤跡,她停下來又走了兩步,氣得一圈打在樹幹上。
然而夢外的桑禾,卻是一拳頭打在了地上泄憤,這泄憤卻泄得太真實,把自己疼醒了過來。
桑禾:“嘶……”
嗯……?這個視線高度不大對,像是枕在什麼東西上麵。
她凝神又一看。
更不對了,定睛在視線內出現在欄杆外麵的那個紅衣男子……他怎麼在這?而且臉色堪比要吃人……
桑禾揉了揉眼睛,頭頂上傳來一聲孱弱而關切的慰問:“睡得舒服?”
這一聲問候嚇得桑禾差點一個用力過猛把自己眼珠戳爆了,脊梁骨都涼涼的。
什麼時候枕著這隻鬼蓋頭的大腿睡著的,她全無知覺。
猛然起身,退了幾步,麵上還是客氣著:“舒服舒服……多謝多謝……”
身後紅衣男子那陰冷的聲音也傳了過來,桑禾覺得不僅僅是脊梁骨涼了,她整個人如墜冰窖。
蘭崢:“衣服,還來。”
桑禾:“……”
不是這麼小氣的吧!?怎麼也算是個舞蹈大家,衣服卻隻有借給她的這一件麼?雖然心裏吐槽著,桑禾卻不敢開口多言,隻是接下紅色大衣,遞給他。
他一把抓住衣物和她的手,鬼蓋頭一驚,連忙起身要護在桑禾身前,桑禾伸手攔住了鬼蓋頭,以眼神示意安撫他,讓他少安毋躁。
紅衣男子看在眼裏,眸子紅了一分又一分。
桑禾麵對那紅衣的男子,這才認真端詳了一番他的麵貌,那是如玉的肌膚,一雙柔腸百轉似的眸子,一看,是一張比女子還嬌媚的麵容。可是再仔細一看,他眉比女子濃密,鼻梁比女子高些,在看那脖頸間的喉結,這才能讓人確定眼前的人,的確是男子。
桑禾斂眸,清了嗓子,問道:“蘭公子,這是何意?”
蘭崢被她一問,非但沒有收回手的意思,反而抓得更緊了。
桑禾心一跳,煎熬著,揣測著,才緩緩開口問他:“……莫非,我讓這大衣沾了什麼湯汁酒水?”
蘭崢皺眉道:“……口水。”
桑禾:“………………”
鬼蓋頭見桑禾臉色不好嘴角抽搐,頂著蘭崢惡狠狠的視線,拉了拉桑禾的衣袖,指著自己大腿上被桑禾口水淌濕的布料:“沒事……我……我不嫌棄的。”
蘭崢:“……”
桑禾:“……”
桑禾內心大聲的咆哮著:給我點麵子大哥,我身為一仙器還是要點臉的啊?!
桑禾對這個臉上寫滿了真心不會嫌棄的鬼蓋頭點了點頭,投以百味交雜的笑容,而後試探性的問蘭崢,如何解決這個問題:“……那,我賠你一件?”
蘭崢沒有說話,卻是誠懇的點了點頭,同時也收回了手。
桑禾立馬抽回手,蘭崢也將衣服拿回,桑禾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兩眼蘭崢的手,那上麵布滿了燙傷的痕跡,還挺新鮮的。
她自懷中取了昨日讓鬼蓋頭用的膏藥,拋了過去,蘭崢接住那小藥瓶一臉不解。
也難怪他不解,這瓶子就像小小的胭脂盒一樣,與平時的藥瓶不同,他隻怕是認成了他上台用的脂粉盒子了。
桑禾道:“是藥,用了這個不會留疤的。”
蘭崢拿在手裏仔細端詳,這木質的扁圓盒子,連個簡單的雕花也沒有。應當是她自己親手製的,懶得連花也懶得雕。
蘭崢將它捧在手裏,卻不用它,也沒有離開,站在囚籠外,讓桑禾都找不到機會與鬼蓋頭說一說離開這囚籠的事情。
鬼蓋頭但是不著急,慢條斯理的看著門外巴不得將他生吞活剝的蘭崢,他開心得狠。
桑禾卻不想在這多呆,她做的噩夢讓她非常擔心她留在驛站的小書童,畢竟那書童還小,尚未成仙,不過是凡軀一具,遇上點什麼事,自保都有問題。
她隻得問蘭崢道:“嗯……你還有什麼事嗎?”
蘭崢爽快道:“我不會上藥,你出來。”
桑禾:“……”
桑禾內心:你唬誰呢?這出去指不定要因為他那紅大衣沾了口水的事情打她一頓,這麼淺顯的事情她豈會不懂?!
鬼蓋頭將桑禾往囚籠裏拉了拉,桑禾退了幾步,對著蘭崢道:“她不會出去的。”
桑禾默默的看他一眼,幾乎要流淌下心酸的眼淚,她真的非常想出去,又不忍心讓鬼蓋頭打臉。
蘭崢冷哼一聲:“看在你給我藥的份上,我的大衣不與你多計較。你若是給我上藥,我自是會給你一些……消息。”
桑禾想了想,這人是不是太理所當然了些,縱是他的衣物價值連城,她的那一小瓶藥膏,卻是無價之寶,那可是她從天帝手裏坑出來的,她花的代價可不小呢。
不過對他手裏的消息,有那麼一絲,好奇。雖然好奇,但是也不至於伸出脖子去讓蘭崢給宰了。
蘭崢像是看出她的猶豫,抖開大衣披在自己身上,悠悠的說:“你離開長安門,天帝便找上了長安門掌門,樊於……你就不想知道,樊於怎麼了嗎?”
桑禾一怔,那副生怕被蘭崢揍一頓的性子突然就變了,那眼裏的凝重將她整個人周身的氣度都改了一番。
看得鬼蓋頭都愣了一下,這哪是昨天興致勃勃突然伸手戳他頭發的人,也不是睡了一夜卻整夜的嚷著山鬼的小孩子一樣的人,她就像是用單薄的身子扛著這世間排山倒海帶給她的苦難,一步不退苦苦撐著。
桑禾默了片刻,果決道:“好,我替你上藥。”
蘭崢被大衣籠著,他抱臂居高臨下的看著牢籠裏的兩人。
他在意的那個,終於要跟裏麵那個小婊砸分開了。
桑禾往他的方向埋頭走了兩步,身後的鬼蓋頭就像是別人撇下了,蹙著眉頭,看著桑禾的身影。
蘭崢想著,隻要她再往前走上幾步,就要一把將桑禾給撈出來。
可她卻停了。
蘭崢想著,停了就停了,沒什麼。
停了就算了,可她回頭了。
蘭崢微微抓緊自己的大衣,想著,沒事,她隻是回頭告個別,沒什麼。
回頭了也就算了,可她向鬼蓋頭伸出了手。
蘭崢咬牙切齒把紅大衣捏出了朵花,強迫自己想著,無妨,隻是伸手拍個腦袋肩膀啥的,說上一句珍重,沒什麼。
但他沒想到,伸手了也就算了,在他眼裏桑禾對著那鬼蓋頭萬分溫柔十分諂媚的說:“十指相扣懂吧?扣上,我帶你出去。”
嘶啦一聲,桑禾和鬼蓋頭不由自主的回頭看了看牢籠外的蘭崢,他把自己的衣物撕出了個大口子,正好露出了光潔如玉的手臂。
蘭崢自己也是一愣,而後回過頭去,不再看他們。
鬼蓋頭猶豫了片刻,將手奉上,這一奉,是連人帶心一塊奉上了。
桑禾卻未抓緊過,她走在前頭,一步一步,都仰著頭看著那別扭的背過身去的蘭崢,未回頭看一眼。
她若是看了一眼,便能知道,她一扣,住了什麼。
鬼蓋頭驚奇的發現,這牢籠並不會燙傷他了,他毫發無損的出來了,欣喜之餘,抬頭去看桑禾,她也正看著他,桑禾抓著他的胳膊,讓他原地轉了一個圈。
滿臉奇怪打量著他的說:“魔君誠不欺我,還真把你帶出來了。你們魔君設的這法子……該不會是想把自己關進去然後讓那人來救吧?”
蘭崢聽見她說話,從她身後探出了有傷的手,將她環在臂彎裏,把手放在她麵前,晃啊晃。
桑禾一蹲,從他的臂彎裏躲了出來。
他眼裏有種痛色,但很快斂下了,桑禾隻是接過了他手裏的藥,認真為他塗上了。
蘭崢看著她手指沾上的膏藥塗在手背,藥膏所過之處的肌膚肉骨已經生長痊愈,毫無傷痕。
鬼蓋頭昨夜沒注意,今日一看才發覺這藥不是一般的好。
可那蘭崢依舊臉色不好,甚至比昨日見他時還差,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鬼蓋頭聽見蘭崢倒吸了一口涼氣,問桑禾:“誰給你的膏藥?”
桑禾手上一頓,沒有回答,隻是加快了塗藥的速度。
蘭崢也知道桑禾不會說,於是輕笑著問道:“是天帝?”
桑禾依舊默不作聲。
鬼蓋頭就看著蘭崢一口咬定了那膏藥是天帝的,便要抽回手,可桑禾卻拽著他的手。
蘭崢惱急了,口不擇言脫口而出,一字一字,字字如刀通通往桑禾身上劈頭蓋臉的砸去。
他說:“你在他身下承歡換來東西,我不要。”
“……”
“……”
他字字誅心,她心沉了。
“你!”鬼蓋頭雖不明裏就,可他如今隻覺蘭崢過分了,隻道了一聲你,氣得不知道說什麼好。
蘭崢一說出口,便後悔了,他不再掙紮,不敢掙紮,因為桑禾抓著他的手,在抖。
多用了幾分力抓住他的手,給他把藥塗,一遍遍的,已經好了的肌膚也塗上了,一遍複一遍反複,膏藥也像不要錢似的扣了一塊又一塊。
若是月老或是太白看見,可是會將桑禾一腳踹開,抱著那一小瓶藥哭著喊著控訴她暴殄天物。
直到把那小藥瓶的藥扣了個精光,她低著的腦袋側過去看了看那木質的藥瓶,確定一點膏藥都沒法扣出來以後,狠狠往地上一摔。
用上了本就沒幾分的仙力,遠遠不如樊於那樣將她上吊的桌子劈成了齏粉,隻是把盒子摔成了兩半。
這樣的舉動她很少做,雖說她經常摔些鍋碗瓢盆酒壇子,多半是愣神的時候手滑了一下,不然就是為了逗逗那小書童。
她退了幾步,仰頭的時候臉上沒有淚痕,但是眼神冰冷,那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另一種說辭。
從她第一次見到蘭崢起,盡管一路上一直相互冷言冷語,她要麼躲著他的視線,要麼都帶著一分無所畏懼。
她現在這種眼神看著蘭崢,還是第一次。
桑禾聲線平靜道:“那麻煩蘭公子,告知我樊於他怎麼了。”
隻是她的那雙手還抖著。
蘭崢看在眼裏,沉默了好半天,才從牙縫裏擠出來一個字:“對……”
“不好意思啊,蘭公子,你先打住,”桑禾淺笑,眼裏一絲暖意都沒有,聲線徒然降低了下去,道:“與樊於無關的,我一個字都不想聽。”
蘭崢一愣,她何以……如此果決……
直覺判斷桑禾如今應該是氣急了,而且正在氣頭上。
他沒敢再說別的,隻得斷斷續續的,告知她,天帝因她離開山門,留了一句不明不白的話,降怒於樊於。樊於以一人之力扛下了本來可能禍及整個長安門的責罰,獨自一人守冥界對抗魔君的萬人軍團,被魔君丟入忘川中,生死未卜。
桑禾臉上的玩世不恭收起來了一些,樊於被她攪進來了。樊於最擔心的就是長安門被她連累,如今樊於所擔心的果然發生了,果然是因為她。果然如此。
果然如此……
桑禾轉身就走,一步略過蘭崢,目不斜視一眼沒多看,離開地牢,鬼蓋頭一時間不知道要往哪去,也緊跟著桑禾,再做打算。
他也隨著桑禾的腳步要掠過蘭崢的時候,還是側目看了他一眼。竟從蘭崢的臉上,看出了落寞二字。
哇不得了,這紅衣的妖豔男子昨日還在他跟前,隔著囚籠跟他鬥智鬥勇。
不僅昨日,前日,大前日,他好像……好像都見過這位紅衣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