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蕭子逸從沐泠房中出來，四處張望了一下，撲鼻而來一股藥香。
    此處像是尋常人家的庭院，籬笆矮牆，幾棵果樹，樹下有石桌椅，上有陶土製的茶杯。
    他到墨均真人所在的地方一看，也沒有人在。
    廚房也沒有，他合上了木門。
    四處打量，這真是十分尋常的一處所在，連個助人收斂靈息的陣都沒有擺。
    蕭子逸散步似的走到了那處天上流淌下來的靈泉瀑布，他偶爾來此處打水。卻見岸邊一塊大石頭上，有一穿著道衣的男子正癱倒在上麵，青絲隨意的潑灑在石頭上，閉目養神，那不正是……墨均真人嗎？
    隻見他躺的那石塊上，係這一條繩子，直沒入水中，循著繩子末端一看……
    繩子的末端在沐泠脖子處打了個結，拽著她腦袋不讓她口鼻都沒入水中，以免淹死。
    蕭子逸小心翼翼的怕驚擾到魔君睡覺，躡手躡腳悄聲挪到沐泠麵前，打算將她脖子上的上吊繩解開的時候，魔君開口了。
    “死不了。”
    魔君早就知道他走了過來，隻是也懶得睜眼。
    “墨均真人當真是性情寡淡。”蕭子逸對墨均真人的態度一直都沒有太好。魔君也看他不爽，兩人純粹是來自生理上的相互排斥。
    “就你古道熱腸。”
    兩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一陣子，魔君又躺上的石塊上。原本是想直接走了，不過那就正中了蕭子逸下懷，他就是想與沐泠獨處。魔君也就不挪動了。
    閉目複又沉沉睡去，心裏就是想給他找不快活，量蕭子逸當著他的麵不敢造次。
    他已經數日沒有睡覺了，沐泠的傷勢總是反複。他才一巴掌就呼得她五髒六腑俱裂，人的身軀是得有多脆弱？他始終不得解。
    不再管蕭子逸以後，他一閉眼，沉睡了三天，做了一場夢。
    夢裏沐泠不再是如此病弱的凡軀，而是當時高高在上的仙子。
    她立於盛開杏花樹下，繽紛的落櫻迷了他的眼。
    她手拿著憑空出現的那柄，她的法器，無頭的玄鎢長槍。
    即使沒有槍頭，她卻使得如火純青，威風淩淩，叫他一步也無法上前，近不了身。或許是在人間修身養性養的太久了，在夢中與她交戰即便是被揍也是讓人舒心的一件事。
    倏忽眼前的她突然變了個模樣，比第一次在仙界見她，小了兩三歲左右的模樣，正是如今十三四歲。
    但見她眉目微展，喜上眉梢的模樣。
    “師父！我修得了仙身！”
    她如是說，魔君打量了一下，的確是有仙氣環繞，得了仙骨。
    接著她伸出了手，叫魔君臉上閃過一瞬間的訝然，不隻是夢裏的沐泠使然，還是他自己本心使然，他居然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
    可就在此時！沐泠握住了蕭子逸的手，與他情意濃濃眉來眼去好不快活，非常遺憾的轉過頭來對他說。
    “師父，可惜仙魔殊途……念在師徒一場，我不再與你有任何瓜葛。”她對上了蕭子逸的眼，接著說，“我與逸哥哥從此雙宿雙飛，神仙眷侶……”
    說罷，兩人變成蝴蝶，纏纏綿綿飛走了。
    飛走了……
    “……”
    魔君目瞪口呆似是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伸出的手還僵在空氣中。他收回手，眼底的殺意漸起，緊攥著鳴霜劍，關節用力得都發白了。
    “……給老子……滾回來！”
    “蘇！沐！泠！！！”
    “師父……”
    似是聽見沐泠的一聲喚。魔君大喊著她的名字掙紮著從石頭上醒了過來。回過身去看靈泉裏的沐泠。隻見她掙紮著起不了身，水從口鼻裏一直灌，嗆得難受。原來是蕭子逸照顧她幾日沒合眼，竟然睡死了過去，將她壓到了水裏。
    魔君倒也不急著救她，既然叫得出一聲師父，想來隻是怕吵醒蕭子逸而忍著不出聲。他倒要看看她能忍多久。
    漫步過去，蹲到岸邊，低著腦袋垂眸看她，隻見她清秀的眉目中映出他的身影，小丫頭臉上的欣喜倒是一分不少的。
    “你還有臉叫我救你？”
    他冷聲嗬斥。
    “師…咕嚕……父……？”她在水中掙紮著，隻是不解。有什麼話，能先救我再說嗎師父……
    “不問過老子，就想與蕭子逸雙宿雙飛？”魔君神色微眯，看這小子越發不順眼。
    沐泠倒是被指控得十分茫然，這種時候師父的火氣絕對沒消，八成是睡迷糊了。可她也不想就這樣命喪靈泉，被能夠起死回生的泉水淹死，這樣的死訊傳出去也太尷尬了吧！
    魔君沒個提防，沐泠雙手從靈泉中彈出，直掛上他的頸後，從蕭子逸的身下悄無聲息的抽離，直貼上魔君的身上，雙手牢牢換住他的脖子，下巴毫無戒備的放在他厚實的肩膀，大口大口的呼吸新鮮空氣，即使如此也不忘奉承自己的師父。
    “呼……多謝師父相救啊。幾日不見師父越發菩薩心腸了！”
    魔君的身子一僵，除了死人的屍體，還沒有人敢如此堂而皇之的離他這麼近。
    “撒手。”
    沐泠聽話的撒手了，自己爬上岸來，淌著一身的靈水。看師父一臉不悅的神色，她估摸著師父是的確很在意夢裏的事情。於是她用著不大不小的聲量正好能讓魔君聽見，說：
    “師父，我沒想過與子逸哥哥雙宿雙飛。”
    “……”魔君不做聲，他知道方才是自己睡迷糊了，將夢境裏的事遷怒於她。但她說這句話之後，不知道為什麼，他竟然覺得，心情不錯。
    他站起身來默了半天，“回去了。”
    說完，伸手撫上沐泠的腦袋，將她全身連帶衣物烘幹了。
    “這仙決真方便，師父教我吧。”沐泠看著身上沉甸甸的衣物瞬間就幹的沒了痕跡，不由得激動。
    “你學不來。”魔君已經轉身，背影看起來高大卻孤清，讓沐泠不小心恍了一下心神。她垂下眼眸收斂了情緒，複又跟上了他的步伐，在他身後嚷嚷。
    “怎麼可能！青冥掌門說我很有慧根的！”
    蕭子逸直睡到第二天清晨才醒來，彼時那靈泉周圍什麼都沒有，隻有他隨著水流差點從青冥山顛隨著瀑布飛流直下三千尺，摔個粉身碎骨渾不怕。
    蕭子逸陰著臉走進了青冥山顛的小院。
    卻看見裏麵一副雲淡風輕，淡然閑適的景象。沐泠正拿著碗粥吃得津津有味，那神情，宛若吃到了世間極致美味一般。把他給看餓了。
    蕭子逸登時把昨日她師徒二人一走了之的事情拋到腦後，上前毫不客氣的拉開板凳，一屁股坐下。
    “給我也來一碗。”
    魔君一挑眉，放下手中的書卷，“想吃自己做。”
    蕭子逸就知道墨均真人會對他說這種話，擺出這樣的態度，他生生咳了幾聲，“子逸眼下身體還是不大好，也不知神君要賠我師父多少銀兩來著。”
    聞言，魔君還未動，沐泠已經放下碗筷到廚房裏又端了一碗粥過來，動作比平日抓山雞快多了。
    “蕭子逸哥哥，快吃，師父難得做一次粥。”
    本身師父的就沒什麼銀兩，這麼一貧如洗兩袖清風，她跟著師父隻能喝西北風了。師父已經是辟穀之身了，她還是得吃東西才能活下去的。
    看沐泠吃得那麼香，蕭子逸內心感慨著，人不可貌相，像墨均真人這種人居然會做飯……他不可思議的吃下一口粥，又不可思議的差點吐出來了。
    若不是墨均真人一直以一種微妙的期待的眼神看著他，他真的會毫不猶豫的吐出來。他生生的咽了下去，隻覺五髒六腑在翻江倒海。放下粥，麵帶微笑，誇道。
    “不愧是真人做的粥，隻一口我便覺得仙氣盎然，身體也大好了。”他轉頭不讓墨均真人看見他的表情，對沐泠擠眉弄眼，問道“小師妹，好……吃嗎……？”
    她一心撲在碗裏，像是百忙之中抽空抬起了頭，眼神十分真摯。
    “好吃。”
    蕭子逸不再執著於這個問題，但他心已起疑。吃完後，沐泠收拾了碗筷，他也便告辭下山找他的掌門師父去了。
    隻是每日都在三餐時候，他飛上山顛，到魔君的廚房裏搗騰三餐，隻做兩人份，且每日菜色都不盡相同。
    魔君覺得這幾年來他跑的越發的勤快了，某日隻有兩人在場的時候，魔君嚴肅道，
    “蕭子逸。你日後還是少上山顛的好。”
    “……”蕭子逸沉默以對，他才大概知道沐泠的身體出了點什麼毛病，自然是不願意輕易放棄，想要接著追究。
    魔君知道他心底的不願意的，他也由不得他願不願意。
    “你師父沒告訴你，近日你天劫將至，三道雷劫，我徒兒殃及不起。”
    蕭子逸這才恍然大悟了過來，也知道沐泠這身子骨估計是一道天雷也挨不過來的。
    魔君想著，這下，山顛總算是清淨了下來吧。卻不曾想到，數日後，這天雷還是直挺挺的劈在了青冥山巔。
    魔君躺在自己的臥房裏聽見了三聲天雷響，他才睜眼看了窗外，天烏壓壓的暗得伸手不見五指，忽然又有一道天雷劈過，院子裏倏忽一亮，繼而暗了下來。
    又一道天雷，劈過，屋裏一亮，他房門開了，一道身影出現在門前。
    魔君以為自己眼花了，又眨眼那身影倒在了地上。
    他還以為蕭子逸這人比較奇葩，居然要挨五道天雷，怕是熬不過去了過來找他尋求幫助。
    那天在靈樹之巔受了三道天雷，一道仙氣滌蕩了靈樹，漫天飄渺的仙氣如同漫天的大雪，覆蓋了整個平台。
    “恭喜大師兄！”
    下邊雷鳴般的掌聲歡呼聲不絕於耳，共同翹首企盼他們這輩弟子們出的第一個人仙。樹巔羽化成仙的被劈得恍恍惚惚的蕭子逸抬頭看見，雲層還在翻騰。他還在思考為什麼積雲還未散去，隻見天雷以迅猛之勢直直劈上了青冥山巔。蕭子逸一急運了仙氣就想往上，卻一頭栽了下來。
    眾師兄弟扶著摔下樹冠的大師兄，皆是一副吃驚的模樣。掌門好不容易緩過勁來，將盯著山巔的眼神收回，安撫蕭子逸，“我青冥今日大概是中了什麼上上簽，一日之間竟有兩人渡劫。”
    蕭子逸卻拖著身體想山上去，被掌門攔住了，他心急如焚，竟然從嘴邊眼角都急出了幾行血。
    “師父……讓我上去，她熬不……”
    他還未說完，便被掌門一記手刀砍暈了過去。
    “子清，帶師兄回去歇著。”
    名喚子清的男孩答了聲好，便將師兄拖了回去。他生怕趕不上回來與師兄弟們看熱，短短的幾步路他禦劍來去。
    回來的時候卻見大家的臉色不對，子清好奇的張望，抓來一個平日裏好心腸的師兄就想問問，沒想到師兄卻沒怎麼理他。
    “子清別鬧。”
    然後口中念念有詞的盯著山巔的雷，一道又一道的往下劈。
    “十七……十八……”
    又聽見周圍幾個嘴雜的師妹們議論：
    “當年墨均真人收的那頭豬要渡劫了！”
    子清一默，原來是頭豬妖……難怪要都受這麼多道天雷。他仰頭望去，那山巔之上的受著天雷素未謀麵的小師妹不知道怎麼樣了。
    而青冥巔上，魔君難得傷痕累累血流滿麵，他清冷的眸子裏卻怒不可遏。他咬牙切齒的從牙縫裏蹦出一句完整的話：
    “蘇…沐…泠……你丫……給老子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