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逢】
    “這位是G市轉過來的張水根同學。不過他也是衡縣人，小時候在二小念書，後來家裏去G市做生意，就轉走了。現在因為一些原因又轉回來，希望大家發揚團結友愛的精神，讓新同學感受到我們這個大集體的溫暖。你先坐……”
    老師還沒指定座位，張水根早已受不了他的嘮叨，書包一甩，向最後一排的空座走去。
    “你坐第三排那個空位就好！”那是昨天剛幫你騰出來的！
    張水根已經走到教室最後，原本放在空位的書包被邊上人拎了起來，他就坐下了。
    “沒事，我個子高，別擋到其他同學。”
    “可你媽說你視力不好。”
    “對，我是遠視。”
    “……”
    班主任出去了，張水根的新同桌——方才拿走書包的人，不懷好意地笑著。
    “笑屁啊！”還是方言說著最舒服。
    “張水根？”聽著也舒服。
    “算命先生改的。”
    “好好的大城市不待，回我們這小縣城幹嘛？”
    “在那邊犯了點事兒，回來躲躲。”
    “什麼事兒？打架搞出人命了？”
    “差不多吧。給妹子肚子搞大了，也算搞出人命吧？”
    “……”
    “兩年沒見，能不能別一見麵就聊這麼尷尬的問題？”
    “好好好，下課聊。”
     【再重逢】
    “他是找我的。”
    宿舍裏突然安靜下來，就連激動的高磊，都維持著衝鋒的動作定格了。他退後半步，跟近身攔他的水少拉開些距離，才得以看清他的臉。
    “找你的？”
    “對，”所有人都在等他發言，水少抻了抻拉架時扯得不像樣的T恤，不太自然地道，“找我的。”
    “他找你幹什麼？人是我打的，跟你沒關係。”這件事水少幫著善了後，雖然沒有直接出麵，但高磊也怕他因此被訛上。
    “你們先出去一下。”水少沒回答他的問題，拍拍他的肩，又去拉李京一，示意他們先出去。
    “什麼意思？為什麼要我們出去？”高磊想留在這裏搞清前因後果。
    水少給羅寅使了個眼色，那邊很快就領會到了。
    “走了走了，水少搞得定的，我們出去逛逛。”羅寅去拽高磊，那邊李京一領會後也順勢一起推。
    門外的許若庭一直在冷眼看戲。他們出來時，他後退讓了一步，又被高磊突然出手推了個趔趄。
    他們走後，許若庭走進宿舍，關上門。
    “交換生的名額，你能幫我搞回來嗎？”許若庭說的是衡縣方言。
    “我之前問過，現在這兩個沒辦法改了。”水少也回以同樣的鄉音。
    “那你有沒有別的辦法。”
    “我來問問。”
    “謝了。”
    許若庭說完就走，後麵急切地追問：“還疼不疼？”
    許若庭白皙的手指落到門把手上，久久沒有扳動。
    “習慣了。”
     【新加坡】
    夏夜，悶熱。
    老舊的電風扇吱吱呀呀地轉著，許若庭幫張明軒擦幹臉上的汗。
    那是他改名前的名字，他喜歡這個名字。
    若庭，明軒。兩位老父親約了一起去給孩子算名字。取名大師不知從哪裏偶得妙句，一句“信步閑若庭，推窗敞明軒”，定下了兩娃的名字。
    “這個是新加坡嗎？”許若庭的聲音有些黯啞，他模糊的視線落在電視上，裏麵是色彩斑斕的旅遊廣告。
    張明軒躺下來，跟他並排看向許家的老式彩電。
    “我去過，一個小島而已。是挺美，跟G市也差不多。”
    “不知道我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去。”
    “以後你來G市，我帶你去。”
    “如果去了，我就不回來了。這裏的一切都太操蛋了。”
    “G市嗎？還是新加坡？”
    “隨便。你在哪裏，我就去哪裏。好嗎？”
    “好。”
     【好消息】
    已經定好的名單不能變了，但是某些愛心企業可以讚助獎學金和留學名額。
    水少迫不及待地想去告訴許若庭這個消息。
    “張水根！”
    水少最討厭別人叫他這個名字。整個學校，也隻有那個憨憨的輔導員會這麼叫他。
    輔導員一路小跑，停下來時已經氣喘籲籲：“十一的校慶活動，每個班都要搞點活動。我知道這種活動你從來不參加的，但是這次是非常重要，必須每個人都參加，你也必須參加！幾個億的生意都得參加！我知道你家裏生意很大，但是你現在還是學生，就要遵守學校的規定。不能總搞這種特殊化！大學生活是非常美好的，總要留下點回憶。不要以後人家問你大學都幹了什麼，你什麼都說不出，就隻能說我幫家裏做生意去了。你真要這樣講我也會覺得我很失職……”
    “徐老師徐老師……”水少打斷他唐僧般的發言，“你看這樣好不好，這次活動的所有費用，都我來出。大家想怎麼開心就怎麼開心，不用幫我省錢。而你不要管我來不來，我出讚助，也算參加過了。好不好？”
    “年輕人，你不能總是用錢來解決問題。這個世界上總有些東西是錢買不到的。比如最美好的大學時光，一過去，就再也不會回來了。你再有錢也不可能把所有人找齊陪你再來一遍了。就算再來一遍，他們也不再是那時的他們了……”
    “我明白我明白，我盡量參加好吧！”水少舉雙手投降，“我參加，好吧？”
    看他的態度還算認真，導員才遲疑著放過他：“這樣才對嘛。你要再找借口溜掉，我就真要打電話問問你父母，什麼大生意都不讓孩子念書了！”
    跟名字都認不全的同學們一起傻呼呼地唱歌跳舞是不可能的。糊弄一下據說是某院長親侄子的憨憨輔導員還是很容易的。
    打電話時，許若庭說在圖書館自習。水少想當麵講，就去找他。
    圖書館，他在追係花們時也進過幾次。
    G大的圖書館是名家設計，得過建築大獎。以節能為噱頭，外牆大部分設計成玻璃，白天無需開燈就很明亮。省去的電燈費可以抵掉空調費的一個零頭。
    許若庭在三樓西麵的自習室上自習。在這個位於亞熱帶的南方城市，秋天也是夏天。許若庭穿著最簡單的白色t恤，整個人坐在西曬的天光裏。白皙的皮膚被映成淡淡金色，食指輕輕刮著書角，纖長的睫毛上下翕動。就像初三的某個下午，張明軒從課桌上醒來時看到的景象。
    “若……”
    “猜猜我是誰？”
    一個粉紅色的身影落在許若庭背後，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水少還記得那種柔軟的觸感，甚至能感覺到調皮的睫毛在掌心搔動。
    “你不是說有彩排不來嗎？”許若庭輕輕拉開那雙手，溫柔地對身後人問道。
    “彩排提前結束了，我就過來了。”法律係花陸翊君在他身邊坐下來，“學什麼呢，我看看。”
    她自然地靠在許若庭肩頭，胳膊跨過他的手，去翻他的書。
    “一看到這些代碼我就頭疼，佩服你們這些程序員。”
    “我看到你那些法律條款也頭疼。”許若庭笑道。
    “術業有專供，以後你幫我修電腦，我幫你打官司。”
    “官司不常打，你的電腦可是要常修的。我好像有點虧。”
    陸翊君背對著水少，但他能從她的背影，想象到她的曖昧：“我會補償你的！”
    水少走過去，坐到了兩人對麵的空座上。
    兩人看向他，都沒有驚訝。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水少的目光在兩人麵上逡巡，有笑意，卻並非真的。
    “先聽壞的吧。”許若庭說。
    水少想了一下，佯裝遺憾道：“壞消息就是，你得不到交換名額。”
    “那好的呢？”
    “好消息是——我可以弄到名額，是我不給你的。”他的笑容帶著殘忍的戲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