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後院，就聽見一個蒼老的聲音訓斥道：“說了幾回了，壞了就壞了，大不了把那間推平了空著，幹嘛隔三差五地來一趟人！”
    接著傳來一個怯懦地聲音：“可養濟院的門麵必須好看，這是二當家親口說的。”
    “我看他是有錢沒地方花了！哪有這麼敗壞的！二當家怎麼了？上邊的人可是活不到頭的修士，就算他孫少華耗到老死，也輪不到大當家的位置！”
    藍軒輕輕咳了一聲，廳內瞬間安靜下來，一盞茶後，廂房裏走出一個拄著拐杖的老人，他看見藍軒，立馬堆起了一臉褶子，笑道：“喲，藍小少爺啊，您受累，裏邊請！”
    “不必麻煩老院長，我們祛了邪就走。”藍軒朝東邊的那間廂房揚了揚下巴，“就那間？”
    “對對對……”老院長連忙點頭，見三人往那間房裏走去，顫巍巍地跟上，但隔了兩丈便停下腳步。
    藍軒推開房門，一陣陰風迎麵而來，還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焦炭味。房間裏有一扇朝南的窗戶，此時是正午時分，卻沒半點光從窗戶外透進來。房間裏沒什麼灰塵，梁架都還是全新的，牆壁上的木料卻已經開始腐朽，地上破損的尤其嚴重，角落裏甚至已經有裂開的征兆。
    “在地底下？”柏淵澄悄聲問付相楠。
    付相楠點了點頭，上前拍了拍藍軒的肩，示意他退出來。
    藍軒配合地退出房門，付相楠走了進去，從袖中取出一遝符紙，念了句咒語，符紙便如有生命般從他手中飛出，貼附在房梁、牆壁、地麵。房間內渾濁的空氣立刻輕靈起來，一股平穩的靈力在他周身波蕩。
    付相楠回頭向兩人道：“邪祟似乎曾被封印過，找出來要費些時間，我先用法陣把它激出來。”
    “不愧是相楠，靠譜！”藍軒大喇喇一笑，搓了搓手，興奮道，“那我跟小變態幹啥？”
    付相楠淡淡一笑：“你們靈力太強，會妨礙法陣運行，出去等著。”
    兩人無奈回了正廳，老院長笑嗬嗬迎上詢問進展，藍軒撓了撓頭，問道：“造房總要先從地基開始，養濟院擴建的時候，沒發現地底下有什麼東西嗎？”
    老院長神色一緊，支吾道：“沒……沒什麼奇怪的東西啊……”
    藍軒正色道：“事關院裏上百口人的安全，還請您把知道的都說一說。”
    老院長眼神遊移不定，雙手撐在拐杖上摩挲著，不時敲一下地磚。猶豫了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道：“旬空元年以前，世上還很不太平，不曉得藍小少爺知不知道……”
    藍軒點頭道：“還算清楚。”
    “百年之亂的時候，各方諸侯殺來殺去，難民們都湧進還算安定的城鎮，那時候養濟院也拿不到朝廷的撥款，但難民實在太多了，病死的、餓死的……都是從養濟院搬出去安葬的，所以這裏怨氣是重了些……”
    藍軒安靜聽著，見老院長突然沒了下文，又問道：“城鎮重修的時候，每家每戶都有修士來安魂驅邪，不會影響到現在。您還有什麼沒告訴過我？”
    老院長又用拐杖敲了敲地磚，耷拉著眼睛，小聲道：“鬼門之戰到旬空元年之前，不是有一陣圍剿運靈餘黨的時候嘛……”
    “三年清掃。”藍軒點了點頭，追問道，“然後呢？”
    “然後……當時他們懷疑我們這兒收容的一個姑娘是運靈的，就把她給燒了，就……埋在那一片兒……”
    老院長伸出手，顫巍巍地指了指那個詭異的房間。
    “房壓逝者可是大不敬！”藍軒急道，“擴建之前您為什麼不說！”
    “我當時哪裏敢多說話啊！三年清掃的時候，修士讓我們凡人幹什麼，我們就幹什麼，不然一刀下來，連氣兒聲都沒了！”老院長大聲道，“藍小少爺是不知道那些修士有多蠻橫！誰敢多說一個字，人家一句‘你是運靈餘黨’就把你砍了！誰知道修士會突然變好，誰知道這亂世會這麼快結束！”
    藍軒皺起眉，想起李半非跟他講起的往事。
    “人心已如鐵，天法當如爐。天壇的法典，恐怕是唯一能維係十洲理智的存在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神情冰冷。
    鬼門之戰染紅了聚窟洲的土地，恐懼卻依然在十洲蔓延，修士們到處尋找運靈餘黨，寧肯殺錯，絕不放過。其中大多是道行尚淺的年輕散修，仗著世道混亂，舉止和盜賊無異，是修道界的恥辱。
    舊時代和新時代之間，那黑暗而愚昧的殺戮，持續了整整三年。
    失道一百零三年，天機閣與燭照宮入世，天壇修建完成，法典頒布。
    他清楚記得那天的壯觀景象。世人的元神被雲之上抽取萬分之一，每個人胸口都逸散出一條金色的光弦，那億萬根閃著微弱光芒的絲線，照亮了百年之亂最後的一夜。
    從那一天起，人人都暴露在天壇神使的目光之下。討伐運靈的瘋狂修士們也像是被關上開關的機甲。一夜之間，天下太平。百年之亂真正落下帷幕，十洲三島迎來旬空元年。
    老院長囁嚅道：“誰知道……誰能知道！我也是……沒辦法呀！”
    藍軒歎了口氣，拍了拍老院長的肩，低聲道：“都過去了。”
    突然一陣靈波從正廳蕩開，藍軒回首一看，那間怪異的房間蔓出不祥的黑氣。他和柏淵澄對視一眼，提刀衝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