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合一頓，這少年看似萬事不關己，心裏卻比明鏡還清楚。
    不愧是容安那個人精教出來的，陸合心想，落子擋下那刁鑽的攻勢，接著問道：“為什麼不猜是運靈呢？”
    柳景明繼續強攻白棋的薄弱之處，從容答道：“這場劫爭都是暗地裏進行，表麵流露的卻是對運靈的討伐。可見運靈隻是一個完美的掩飾，而非真相。”
    陸合凝視著棋局，思考了片刻，落子道：“為什麼不是無棨之人呢？”
    “放虎歸山，神使不會犯這樣的錯誤。無棨之人雖也有團夥，卻連天地間的任何一個門派都撼不動，可見也隻是棋子。”柳景明挽起衣袖，將一枚黑棋放在陸合麵前。
    這一招，一回可守不住啊。陸合搖了搖頭，笑道：“不覺得驚訝麼，人皇血脈斷了百年，卻仍有人擁立天帝當朝。”
    “凡人壽命不滿百，如今依然信仰天帝的，恐怕也隻能是有身份，或有修為的前朝遺者。”柳景明又於劫爭處落子，提走了一枚白子，淡淡道，“貴族後裔、無棨之人……正五派修士。”
    “你還真是善於藏拙。”陸合在白棋被截斷的地方又落下一子，避免更大的損失，“今日卻為何鋒芒畢露？”
    “您現在將這些明示於在下，恐怕之後的改骨都涉及這場劫爭。”柳景明微微一笑，將提走的白棋放在盒蓋上，“晚輩也想誠意麵對，請您不必懷疑在下的忠誠，如果您當初沒有將在下帶到天機閣，在下也活不到現在。”
    “雲之上千年來清高避世，百年之亂時卻為了處理殘局而出關。如今若還要與流寇爭權，未免自損身份。”柳景明攏袖撚棋，眼底晦澀暗湧，水色薄唇勾起一絲薄涼的弧度。
    “那些奸詐邪佞之事，見不得光的事，便交予我這個見不得光的棋子吧。”
    隻要他在劫爭之處落子，填上了四枚黑棋圍出的空隙，這一處劫爭，便是他勝了。
    陸合淡淡地看著對方，突然道：“容安有東西讓我交給你。”
    柳景明手一顫，棋子從指尖滑落，擊在盤麵上，打散了那處劫爭。
    陸合看著少年陰沉的表情瞬間變得慌亂，揚了揚眉毛，心道這混小子天不怕地不怕，好歹還知道怕他師父。
    柳景明愣愣地接過陸合遞給他的一封信箋，小心展開，紙上的行書清逸瀟灑。
    “雲遊遠邈，家書莫忘。”
    隻簡簡單單八個字，卻讓柳景明攥著信的指尖微微顫抖。
    信紙上殘留著淡淡的沉光香味，應是師父夜半書寫。信箋裏還有東西，柳景明將它倒過來，往掌心晃了晃，掉出一枚木質的指環。
    那是門內弟子的身份憑證，三年前，他將它，連同所有與天機閣有關的東西整齊放在房間裏，獨自離開了天機閣。
    柳景明有些恍惚，他抬頭看向陸合，卻聽對方揶揄道：
    “神使還沒有無能到讓一個小孩兒來承擔一切。鬼筆銷毀之後，你還有大好時光可以度過。”
    柳景明攥緊了手中的指環，暗暗苦笑。
    哪裏還有什麼大好時光。
    他所享受的一切人間百味都是偷來的，鬼筆銷毀之後，便是他歸去之時。
    柳景明將信仔細折好，連同指環一起放回信箋，小心放入袖中。他竭力穩下心神，淡淡道：
    “陸合前輩，在閣主麵前，還請您不要多言。”
    陸合挑眉：“我可什麼都沒說。你師父是天機閣主，想查什麼不是信手拈來嗎？”
    柳景明一怔：師父他會知道什麼？會知道自己曾經犯下的罪，知道自己是個多麼無知而卑鄙的怪物嗎？
    陸合看著少年越皺越緊的眉頭，歎道：“景明，不是成不了君子，就非要當小人不可。”
    “勞您掛心。”柳景明淡淡一笑，眼神發冷，“但您隻要落子便可，至於棋子是如何想的，與您無關。”
    君子，小人，修道者，凡人。首先都要是人才有資格。
    窗外的風景漸漸慢了下來，船已經駛入了元洲港口。
    柳景明起身，恭恭敬敬地朝陸合一揖，轉身便走，一句話都沒再說。
    陸合歎了口氣，有點後悔自己當年做事不太地道了。他扶了扶耳上的銀環，懶懶道：“你徒弟這個倔脾氣，我有什麼辦法。”
    短暫的沉默之後，銀環中傳來了容安低沉溫和的聲音：“您當年是怎麼當上神使的。”
    “這不被內退了嗎。”
    “解鈴還須係鈴人。”容安冷冷道，“您怎麼把我徒弟騙下去的，就怎麼完完整整的送上來。”
    “你這人怎麼說話呢，我可是你前輩。”
    “內退的還請不要在我麵前擺譜。”
    “是，是，哎……搞得我裏外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