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景明上船落座之後，就一直托腮看著窗外，心裏默默回想求骨之人的麵相，計算著要如何更改才能對世間的影響最小。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有些乏了，收回視線轉過頭，卻見陸合帶著一副欠抽的笑容坐在對麵。
    他暗暗歎氣，也不知這前輩又有什麼吩咐，麵上禮貌地笑了笑，喚了聲陸合前輩。
    陸合開門見山道：“知道你下一位雇主是什麼身份嗎？”
    “觀複商行二當家。”柳景明答道。
    陸合點了點頭，接著道：“觀複商行將整個十洲的商業貿易涵蓋其中。雖說牽大頭的是李半非，可這二當家的分量也不輕啊。”
    話一開頭，柳景明心裏就有了數：陸合對這次改骨的效果有些要求。
    “雖說李半非的確是個人物，但憑一己之力，短短十四年便讓觀複商行有如此影響力，也是不可能的。終其原因，還是因為雲之上隻扶持了這一個商行。”陸合玩味笑道，“亂世剛剛結束，一切都不穩定。如果一個凡人試圖建立一個壟斷十洲的商行，神使是不會允許的。但如果是李半非，那一切就不一樣了。”
    柳景明心中了然，李半非在修道界尷尬的身份，卻極為適合這個大當家的角色。
    一來，他是修士。修道者對物質的欲望很淡，更何況是活了幾百歲，還曾經享有貴族榮耀的前朝正五派長老。凡人容易迷失的浮華紅塵，對他而言卻隻是看不上眼的家家酒。
    二來，他又是散修。離開了破軍派，也就舍棄了效忠天帝的立場，這個處世圓滑，卻又完全中立的散修，是最適合的人選。
    陸合道：“但商行終究是為了凡人而存在的，穩定之後，還是要交予凡人自己管理。但最合適的凡人，絕不是現在的這位二當家。”
    “何以見得？”柳景明淡淡一笑。
    “他找了你改骨。”
    “嗬……”柳景明搖了搖頭，溫聲道，“那麼，您是希望我手下失誤，讓他的骨當場碎掉嗎？”
    陸合不語，手一揮，桌上無端多了一方棋盤，柳景明掃了一眼棋局，黑白雙方擊殺以接近尾聲，勢均力敵，僵持不下。
    他抬眼看著陸合，男子朝他手邊的棋盒揚了揚下巴，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他落子。
    柳景明也不多言，仔細端詳著棋局，心裏計算著如何對官子有利，幾個瞬息後，他攏袖撚起一枚黑子，落於黑白疆界之間，威脅白棋防守薄弱之處。
    陸合落子，在邊疆補上一處虎口，笑道：“不必直接殺了他，隻是，別讓他克死了李半非。”
    柳景明於黑白圍成的兩個虎口之間落下一子，提走了一枚白棋，輕聲道：“凡人命格較修行之人甚輕，克死那樣的前輩可不容易。”
    白棋落子，小飛掛角，直接攻入黑棋營中。柳景明皺起眉頭，指尖蜷曲摩挲著棋子，小尖擋下，抬眼和陸合對上目光。
    陸合正色道：“我昨日算了一卦。李半非近日有生死劫。”
    柳景明沉思片刻，反問道：“關煞劫災皆命數，前輩為何要幹涉？”
    陸合輕輕一笑，落子於柳景明之前提子的一側，將他之前落下的黑子包圍，重新提走。
    柳景明猜到了陸合的意思，苦笑道：“這一局到處都是劫，前輩想和在下對峙到何時呢？”
    “圍棋有劫爭，人世間也有。”陸合把提走的黑子放在盒蓋上，又對柳景明擺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他繼續下，“僵持不下之時，誰的劫材多，誰下的好，誰就會贏得勝利。”
    柳景明落子於別處，麵上從容平和，心裏卻已經掀起驚濤駭浪。
    愈來愈強大的邪祟、自稱運靈餘黨的散修、燭照使者赴往天地間、鬼筆書命位列懸賞榜第一位、離淵卻不會被反噬的引路人……這段時間天地間波瀾湧動，可是因一場劫爭而起？
    柳景明避重就輕道：“您想告訴我，觀複商行是很重要的劫材嗎？”
    “這明擺著的事，你還需要我提醒嗎？”陸合看著柳景明，意味深長地笑道：“想知道執棋者是誰嗎？”
    柳景明暗暗歎氣，心道今天是逃不過一場更複雜的棋局了，無奈道：“您讓我改骨，不止是銷鬼筆的靈力吧。能離淵的引路人，這可是能動搖勝負的一子。”
    陸合煞有興致地聽他分析，落下一子擋住黑棋的入侵。
    “而您引我來天地間，借銷毀鬼筆的機會為人改骨，我便也是一處劫材。”柳景明這次沒有落在劫爭處，反而又找了一處劫材，“既然您會落子，那其中一方便應是天壇神使。”
    “另一方呢？”陸合跟著落子。
    柳景明就著剛才的一步往下一立，劍走偏鋒，進攻白棋兩岸的連接要衝。
    他微微一笑，淡淡道：“前朝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