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別真是長杆撐起來的小孩吧？柳景明心想，忍不住笑了笑，頗有耐心地給他拉上被子，見他還強支著眼皮盯著自己，溫聲道：“你睡覺不閉眼嗎？”
    柏淵澄還是盯著他看，柳景明無奈，伸手覆在他眼睛上。
    哄人睡覺要哼什麼曲子？
    女人沙啞的嗓音躍出記憶，柳景明頓了頓，循著記憶裏的腔調，低聲吟唱：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柏淵澄眼前暗了下來，少年掌心的溫度隔著極近的距離沾染上皮膚，手掌已經長大了很多，卻依然是十年前那樣冰涼的體溫。
    往事一一在目，聚窟洲的荒原上，兩個孩子依偎在石窟中，守著一從幽藍的火光。
    他揉了揉眼睛，小聲道：“阿昭，我睡不著。”
    阿昭把手覆在自己眼睛上，輕聲哼起了熟悉卻不知名的童謠。
    “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鼓樓邊燃著叢叢烈火，流水席上觥籌交錯，吊腳樓上燈火如豆。一個少年守在另一個少年身邊，哼著悠揚的曲調。
    柏淵澄迷迷糊糊地笑了一下：怪不得從沒從別處聽過，哪有把千字文當童謠唱的啊。
    唱到一半，柏淵澄的呼吸變得輕緩綿長，柳景明見他睡熟了，便停了聲音。
    “差不多該走了，這邊應該還有空房。”他一邊想，一邊端詳著柏淵澄的睡顏。
    闔上了那雙直視著對方眼睛的淺色眸子，少年的麵容柔和了很多。此時他毫無防備的睡著，褪下白日裏的銳利和清冷，倒看得出輪廓尚顯稚嫩。
    柳景明這才真切的意識到，柏淵澄隻是一個年僅十七歲的少年。
    十七歲就憑一己之力修到了心動期，光環加身的少年天才，卻不見驕縱和傲慢，也不見孤高和避世。人前人後，都是柏淵澄他自己的樣子，柳景明很難把他放到自己熟知的人物分類中。
    相書有言：“靜若含珠，動若木發，靜若無人，動若赴的，此為澄清到底。”柳景明一直認為這隻是一種理論上的說法，現實中並不會有這樣的人，可見到柏淵澄，卻覺得他仿佛是從那“澄清到底”的描寫中走出來的一樣。
    他一時忘了自己應該離去，久久地看著少年，沒留意自己的嘴角彎起笑意。
    你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柏淵澄。
    “睡著了更像小孩子了。”柳景明想著，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少年的臉。
    幾乎是同時，柏淵澄睜開了眼睛，淺色眸子看著柳景明。後者愣了一下，伸出去的手停在原處。
    “抱歉，吵醒你了？”
    柏淵澄抓住了柳景明作祟的手，皺了皺眉。
    上次藍軒戳他的時候，被折斷了腕骨，不知道輪到自己會是怎樣。
    “男子漢大丈夫，還是敢作敢當吧。”柳景明心想。
    柏淵澄慢慢坐起身，往邊上挪了挪，然後攥著柳景明手腕往自己這邊拽。柳景明疑惑地看著對方，柏淵澄朝他揚了揚下巴，道：“讓出空了，上來歇著吧。”
    這架勢不太對吧？柳景明也不知道柏淵澄是什麼思路，禮節性的回道：“夜深了，不便叨擾……”
    柏淵澄看著他，幽幽道：“都摸我的臉了還不對我負責嗎。”
    柳景明一時竟然不知道怎麼回話，腹誹這人是不是跟藍軒學了錯誤的用詞，無奈笑道：“淵澄……你又不是小姑娘……”
    “那你別扭什麼。”柏淵澄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拍了拍床鋪，“上來睡。”
    “既然你酒醒了，那我還是……”
    “沒醒。”
    “明明就……”
    柳景明話還沒說完，隻見柏淵澄掀開被子，兩手抓著往他身上一罩。兩眼一抹黑之後，這人竟然手腳利落地把他卷進了被子，直接往床上搬。
    “睡覺。”
    以柳景明的修為，用靈力撕開這束縛簡直易如反掌，但他實在是太震驚了，震驚到不知該作何反應。
    被滾到了床上，柏淵澄把被子往下扯了扯，讓柳景明露出了頭，後者梳理齊整的長發被這一通折騰弄亂了，柳景明歎了口氣，皺眉道：“柏淵澄你……”
    “嗯。”柏淵澄正摸著下巴認真思考著什麼，聽到柳景明開口，抬眼正色道：“我推著你在鋪上滾兩圈應該能解開，要不要試一下？”
    柳景明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算了，跟這小孩生什麼氣。默默扯開纏在身上的被褥，坐起身來皮笑肉不笑道：“你還真是不見外啊……”
    柏淵澄聞言眨了眨眼睛，“我要是像你一樣見外的話，咱們就當不成朋友了。”
    柳景明一愣，柏淵澄一抖被子，把兩人罩住，順便拽著柳景明躺下。
    “等等……我鞋還沒脫……”
    “蹬掉。”
    “淵澄，你好歹也是道法弟子……”
    “又不是老頭子，哪那麼多規矩。”柏淵澄翻了個身，背朝著柳景明，輕聲道，“好夢。”
    柳景明無奈笑道：“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