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既然做了這門生意，自然知道雇主是什麼人。”
    “既知他是引路人，你怎麼敢……”
    柳景明見羅紅友看周希音的眼神，又想起她臂上的一點鮮紅疤痕，露出一點玩味的笑意。
    “本人既然敢離淵，在下又有什麼不敢幫一把。”他隔著冪籬和羅紅友對視，若有所指道，“於他而言，與心上人共遊十洲，應該比鎮守雲淵來得重要。”
    果然，羅紅友一怔，身上的殺氣淡了許多。趁著她發愣的功夫，柳景明一揮鬼筆，人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羅紅友眼看周希音要倒在地上，顧不上追鬼筆書命，連忙衝上去扶住他。周希音悠然轉醒，她急道：“你用什麼換的離淵？修為，壽命？還是……”
    周希音聽到她的聲音，微微笑了一下，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隻好攔住對方，安撫性得拍了拍她後背。
    羅紅友不吃這一套，她一把扯開周希音，直視他的眼睛，卻見那眸子裏，什麼都沒有倒映出來。
    “你……看不見了？”羅紅友著急得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怒道，“你還少了什麼？為什麼要離淵？死的人還不夠多嗎！”
    說著，她一把推開周希音，蹲下抱著自己的膝蓋，縮成小小一團，啞聲道：“我不想你也死掉……”
    周希音愣了愣，蹲下`身抱住她，用心府傳聲道：“我不會死。”
    “我會和你在一起，每一天，每一年。”
    羅紅友第一次見周希音的時候，兩人還都是不過二十，她那時第一次參加驅儺，周希音帶路，她見這少年斯文又內向，忍不住一路逗他，周希音被她氣紅了臉，憋了半天也憋不出一句反駁的話，輕輕哼了一聲繼續走在前麵。
    那時驅儺的夥伴不止有修士，還有妖冶輕靈又頑皮狡猾的精魅、沉默寡言卻莫名可靠的巫祇；運氣好的話，還能碰上高傲的神影或神秘的鬼行。
    那時慶典最後的演奏，也是臨淵派眾弟子齊上陣，琴鼓鍾笛響徹整晚，熱鬧得有點孩子氣。
    那時還是九州紀年，五族都還在，天帝當朝，沒一點亂世的影子。
    她不知道周希音是什麼時候喜歡上她，而她自己又是什麼時候喜歡上周希音。百年陳釀的情分，誰都不敢品嚐，隻是偶爾開罐，嗅著回憶便已經微醺。
    兩人互相挑明，也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
    “你這琴聲有點顫呀？怎麼啦？害羞啦？”她像以往的每個冬天一樣，抱著個小暖爐，坐在撫琴的周希音身側，不住地逗他。那一次不知出於什麼壞心眼，趁他不注意，用肩膀碰了他一下。
    周希音一分神，手上失了力道，手下的古琴一聲悶響，琴弦崩裂，割破了指尖。血滴落在琴麵上，將上好的梧桐木燒出了一道裂紋，鮮紅滲入清漆冰裂紋，染出了一麵細密的網。
    “哎呀，見紅了。”紅友一邊湊上去問，一邊笑得不懷好意，“痛不痛呀？”
    他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表情變了又變。最後一把拽過羅紅友，唇貼著唇。
    羅紅友心裏暗笑，這呆子真是惱羞成怒，為了讓她閉嘴都不擇手段了。
    血落在手臂上，一陣灼燒的疼痛。她推開對方，隻見那裏已經烙下了一顆不大不小的疤痕，笑罵道：“你自己見紅就算了，還放血毒我！破了我這清白的身子，太過分了！”
    她還以為周希音會氣得說不出話，得意地笑起來，周希音安靜了一會兒，用帶薄繭的指尖撫過她的傷口，低聲道：“大不了，我娶你。”
    笑容凝固在臉上，她呆呆地看著對方，說不出話的人竟變成了自己。
    “才不要。”她別過視線，勉強裝出無所謂的語氣，“老待在長洲帶著多沒勁兒啊，不如各過各的。你做你的引路人，我做我的閑雲野鶴。”
    道與情，她不想做抉擇，也不想逼迫別人做抉擇。自在瀟灑了一百多年，從不許下承諾，也不必去擔那些承諾。
    引路人不得離淵，她也不願意長留一處。
    長洲的冬天遠比炎洲冷，每年這個時候，她卻像候鳥一般回到這裏。
    但冬天過後，她還是要走的。因為閑雲野鶴若隻留在一個地方，就不是她自己了。
    她告訴自己，現在這樣就很好，不要貪。貪了就沒辦法回還；貪了一次，就有下一次。她會離不開這個地方。她會離不開周希音。
    那些甜蜜的煩惱，被突如其來的百年之亂撕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