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門之戰的一場屠殺，把多少信仰踩碎在腳下。
    那一晚，血色的川河從蒼穹流過。晦朔更替，一輪新月撕開無垠的夜色。
    山川崩塌，江河倒流，地麵分崩離析，邪氣從裂縫中噴湧，化作邪祟魍魎，撕咬著奄奄一息的修士們，將他們推入萬丈深淵。
    她驚恐地抓著地麵，惡鬼在她耳邊悲鳴，魍魎攀附在她身上拉扯著她，世界被黑暗吞噬，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和那些輕飄飄的魍魎鬼魂沒什麼區別。
    當她以為自己要落入深淵時，沉穩悠揚的古琴聲從遠方傳來。
    清微淡遠，中正平和。
    空中浮現微微熒光，隨著琴音流淌，那些光點越來越多，輕盈地浮上蒼穹，血色的川河漸漸化為一條清澈的靈脈。
    一曲《神人暢》末了，邪祟已消失得幹幹淨淨。身陷魍魎幻陣的修士，跟在引路人的身後，終於走出了那個人間地獄。
    引路人不可離淵，周行止卻毅然決然奔赴聚窟洲，用自己的生命，引回了上千位修士。她與尚能行動的修士一起，將隕落的修士送回門派，其中包括帶他們走出鬼門的引路人，周希音的師父——周行止。
    周希音安靜地為他師父守靈。羅紅友悄悄走過去坐在他旁邊，周希音看上去沒有哭過，甚至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默默地守在周行止的靈柩旁，每日三炷香，一曲琴，沒有絲毫懈怠。
    周希音沒了師父，當不成弟子，便成了門內最年輕的高功。所有人都認定，他將來會代替周行止的位置，當上長老，永遠鎮守長洲。
    之後是三年清掃，修士著了魔一般屠殺著運靈遺者，直到天壇發布法典，人人將名字寫進《生靈錄》，一根元神拴在了天壇。
    瘋狂的鬧劇草草收尾，修士們疲憊而孤獨。
    那一年歲末驅儺，她和別人一起嘻嘻笑笑地逛慶典，喧囂之中，又聞一聲曠古琴音。
    周希音坐在九洲台上，撫的是周行止留下來的師曠琴。彈的曲子，也是那首《神人暢》。琴音遼遠，不似在鬼門聽到的那種蒼勁透潤，而是一種……不見通途的荒涼。
    她把麵具往旁邊人手裏一扔，朝著九州台跑去。手裏弦刃一揮，掛住城牆，整個人拉著弦刃甩上九州台。
    一如百年前初見的模樣，隔著枯枝殘葉，周希音訝然看著她，她衝他著微微一笑：“彈首《良宵引》來聽聽？”
    周希音靜靜看了她一會兒，起弦風雅。
    她看著周希音唇邊一點淡淡的笑意，看著天邊綻放的煙火，看著風過雲清，天心月圓。
    一曲神人暢，將她引出噩夢。一曲良宵引，帶她回到人間。
    她總算是明白，自己為什麼每年冬天都忍不住來長洲：這是她著落的地方，能把自己拴在人間的地方。
    天帝不在了，四族不在了，九州不在了。
    可引路人還在，她還在，他還在。
    願歧路亡羊，終能殊途同歸。

    回九州台的路上，羅紅友牽著周希音的手，心裏五味雜陳。
    “紅兒。”周希音握著她的手，傳聲道：
    “我仍是引路人。隻是不會因離淵而死。”
    羅紅友低著頭，沒有看他，周希音的傳聲如琴音流入心府。
    “改骨，與其說是為了你，不若說是為了我自己。如果你不想，不必勉強。”
    兩人來到九州台下，羅紅友鬆開手，見周希音不舍的眼神，板著臉在他額頭上彈了一下。
    “呆子。”
    周希音不明所以地捂著額頭，目送她在夜色中走遠。

    柳景明捂著傷口，暗想前輩不愧是前輩，若是晚了一步，自己恐怕要被劈成兩半了。
    鬼筆元神修為甚高，可到底隻是一點殘存的元神而已。他柳景明修為堪堪心動期，平日勉強可以借鬼筆之力用些化神級的法術，可一旦受了傷，鬼筆元神就會趁虛而入，反噬心府。
    畢竟，它一直在找機會奪舍呢。
    “前輩應該不會追來，快點回去吧。”柳景明心想，剛要撤去靈力化作的冪籬，卻感到一絲熟悉的靈息。
    他一怔，裹緊了冪籬，快步朝前走去。
    一身蠟染銀環的青年從街頭另一邊走來，和冪籬罩身的柳景明擦身而過。
    藍軒停下腳步，閉上眼睛，抬頭深吸了一口氣。
    “血腥味。”
    他睜開眼睛，手放在刀柄上，勾起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