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人多，客房滿了。”小二站在櫃台前，為難地看著四個年輕人，“幾位上午已經定了三間房，能不能兩人湊一間？”
    藍軒一把攬過柏淵澄，大剌剌笑道：“好呀！淵澄跟我一間，晚上可以順便切磋切磋！”
    小二的表情有點崩潰，道：“勞煩二位去擂台切磋，今天早上剛有修士不小心把屋梁給劈了，咱們生意真的不好做……”
    柏淵澄正思考著要不要單獨去道法行殿住，卻聽一直很安靜的付相楠道：
    “我和景明住一間吧，正好有個陣法想討論一下。”付相楠說著，朝柳景明一笑：“好嗎？”
    柳景明一點猶豫的表情都沒有，接著點了頭。
    柏淵澄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付相楠。對方仍是淺淺笑著，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
    “哦對了對了，今天是朔日！”藍軒突然想起了什麼，笑道，“今天鬼市對外開放，你們要不要跟我去逛逛呀？”
    付相楠和柳景明禮貌的笑了笑，看起來是沒什麼興趣。藍軒嘖了一聲，卻看見柏淵澄眨了眨眼睛，明顯是動了心思。
    藍軒趕緊一把攬過柏淵澄，循循善誘道：“鬼市可是一個月才對外開放一次的哦！況且現在又趕上修士的驅儺和凡人的廟會，是一年裏人最多的時候，一定會碰上什麼很有趣的事兒！”
    柏淵澄想了想，轉頭看向柳景明和付相楠：“你們去嗎？”
    付相楠先開了口，淺笑道：“我還有些事要做，今夜少陪了。”
    “我也是。”柳景明也道。
    想想自己兩天前才說了那麼多過分的話，今天竟然接著就“江湖再遇”了。雖然仗著對方不知道自己是鬼筆書命，還能在人家麵前裝回謙謙君子的樣子，但心裏總不是滋味。
    愧疚，煩躁，又自慚形穢。
    柳景明本來就對鬼市沒什麼興趣，如果旁邊再跟了個柏淵澄……還是不要自找麻煩了。
    可他剛說完，柏淵澄接著看向他，淺色眸子和他的視線對上，柳景明一頓，半垂眼眸避開了目光。
    柏淵澄的眸子很淺。相書曾言，眸子淺的人會很聰明。可柏淵澄的眸子卻不是那種淺棕色，而是摻了些金色，像是夕陽浸潤了的梧桐新葉，又像是寒冰中封存的琥珀，那般清澈銳利，如明鏡，如利刃，甚至不需要任何經驗和閱曆，僅憑直覺就能撕破別人的偽裝，直接看到靈魂深處……幹淨的不講道理。
    柳景明迅速穩了穩心神，重新對上少年的目光，彎起一貫禮貌的笑容：“鬼市人員混雜，還請小心。”
    柏淵澄還沒回話，藍軒已經搭上他的肩膀，大笑道：“小變態不用怕，哥罩著你！”

    金城被蜿蜒的湟水河分成兩岸，一側橫亙著九州台，廣闊的平原上滿是旬空紀年重建的行殿和街道。另一側才剛剛著手新造屋舍，放眼望去，多是百年前的遺址和廢墟。
    柳景明站在一方亭台水榭，等待著雇主的到來。
    這次的雇主很不同尋常，從祭墨的血來看，是一位引路人。
    臨淵派每隔十幾年便會出現一位天賦異稟的修士，其血液與常人不同，顏色異常鮮豔，能腐蝕自己以外的任何事物，且能大幅加強任何靈草的藥性。最讓人豔羨的是，這些人的修煉之路是沒有瓶頸的，隻要堅持修行，突破化神境界隻是時間問題。人們把這些有特殊血脈的臨淵派弟子稱為“引路人”。
    引路人並不是先天的血緣傳承，而是後天覺醒。旬空紀年以前，誰都不知道引路人如何產生，直到絶地天通，長洲與元洲原本相連的群山撕裂開，露出了那片山川之下的雲淵。
    多少修士試圖探索雲淵之下到底有什麼，卻都迷失在漫天的白皚中。而引路人踏足雲淵的瞬間，千裏雲海自行開道，眾人跟隨引路人一路下潛，穿過百丈雲淵，這才發現了十洲三島的未知版圖——光之下。
    人人都說，引路人是雲淵選中的守護者。但這看似天賜的恩典，也有致命的局限：他們一旦離開長洲，就會被自身的血液反噬，即使立刻回長洲，也無力回天。
    “一曲長歌引行者，三間紅塵今長別”。臨淵派從來與世無爭，是九派之中最低調安分的，引路人因為無法離開長洲，更是長居九州台，甲子任翻騰，無大喜，亦無大悲。若真有什麼非要通過改骨解決的，隻能是不願做引路人了。
    周希音在夜色中如約到來，見到一人冪籬罩身，形如鬼魅。
    “貧道周希音，道友可是鬼筆書命？”
    “正是在下。”柳景明轉過身，開門見山道：“閣下想怎麼改？”
    “貧道想要離淵。”周希音回答得也幹脆。
    鬼筆元神嗤笑一聲，向柳景明傳聲道：“還真是離淵，這可不太好改啊。”
    柳景明沒回它的話，淡淡道：“引路人承蒙雲淵靈氣護佑，本無緣遊曆天下。若閣下想投身這繁華紅塵，便要付出相對的代價”
    “請講。”
    “改骨之後，閣下將口不能言，目不能睹。”柳景明擔心對方會覺得代價太重，繼續道：“口雖不能言，心府仍可以傳聲。眼睛看不見也隻是一時的，分神期重塑肉身時便能恢複。”
    以引路人的天賦，周希音大概要又啞又瞎一百多年。
    還以為對方會猶豫一番或者拒絕，可周希音卻接著行禮道：“勞煩道友了。”
    “閣下這麼確定，這樣值得？”
    周希音笑道：“值得。”
    百年前，他在站在九州台上，隔著枯枝樹影遙遙望去，紅衣女子回首，兩人視線相交，她笑靨明媚。
    那一刻，春朝爛漫海棠紅。
    天下之大，他想和她一起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