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鄉關何處是 第十章 陽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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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接連飲了多少杯,酒壇已經徹底空了。此刻已經快要天亮,漆黑的夜色漸漸變成深藍。
從廢棄的屋舍裏找了一把還沒完全壞掉的鐵鏟,柳景明來到昨天選好的地方,默默地為雇主挖起了墳。
說起來,挖墳填土的事,我還做過不少呢。柳景明心想,無奈地笑了笑。真是大不敬啊大不敬。
東方泛起一絲皓白,很快,淡淡的金色在遠天暈染開。柳景明從乾坤袋中取出了那縷白發,小心地理好,雙手托著放了進去。打算等太陽完全升起之後再埋。
靈台探測到周圍有人,他站起身,回頭望去,卻看到一個男人蹣跚著向他走來。
他滿頭白發,麵容比之前蒼老了很多,看上去很虛弱。每一步都走得很吃力。
還是回來了麼。柳景明心道。
王坤停在他麵前,瞥見了地上的墳坑,抿嘴笑了起來,道:“鬼筆書命?”
柳景明看著他,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沒想到是個這麼年輕的人。”王坤打量著柳景明,笑道,“這麼年輕,為什麼願意當個無棨之人呢?”
“閣下不也是無棨之人嗎?”
“是啊……我以為做了無棨之人就自由了,可那隻是孤魂野鬼的自由。”
晨曦越過曲折陡峭的山峰,將天空劈出層層色彩。王坤轉身看著太陽從山間升起,慢慢張開雙臂。
“我想在陽光之下,站著,活著。”
朝陽散落在臉上,王坤感到一陣溫暖,緊接著是知覺消失的麻木。
“我想此身此心,都非淵藪;所行之事,皆是磊落。”
王坤的皮膚開始剝落,漆黑的霧氣從體內逸散出來。體表的孔洞漸漸擴散,魍魎從破敗的肉體中鑽出來,啃噬著他的身體。他站在家鄉的土地上,看著朝陽爬上山峰,整個村莊遺址沐浴在金燦燦的陽光之下,笑道:
“我回來了。”
太陽躍出山峰,高高掛在東方。王坤在這燦爛的日出裏,化為灰燼。
柳景明一直靜靜地旁觀,麵無表情地看著一地殘骸被陽光蒸發成煙霧,消失在塵世間。
把王坤完全葬好,立了墓碑,柳景明走出峽穀。袖中鬼筆微微震動,他會意走到溪流邊,水中突然泛起漣漪,一顆墨色的水地躍然而出。他出手,那滴水頃刻間化為一縷煙霧,鑽入掌心。
他微微歎了口氣,心道:“這次是長洲麼?”
轉身望向遠方的山巒,太陽越來越亮,刺得眼睛發痛。可他就像什麼都沒感覺到一樣。良久,他從袖子裏取出陸合還給他的那個錦囊,自言自語道:
“此處甚好,長眠於此,應該會不受人間事的侵擾。最後一點,葬在這裏如何?”
他解開係帶,錦囊裏隻有一團破舊的布,裏麵包裹著一抔骨灰。他低頭看著,指尖微微顫抖。卻遲遲不肯動手。
“再等等吧,等到一切結束”柳景明喃喃道,把錦囊重新係好,放回袖子裏。
“還真是諷刺……”他自嘲地笑了笑。“輪到我的時候,我也不想孤零零地等死啊。”
在陽光下站著,活著。此身此心,全非淵藪;所行之事,皆是磊落。
柳景明輕輕搖了搖頭,苦笑道:“太奢侈了。”
柏淵澄走進道法行殿時,天已經大亮了。走過庭院水榭來到辦公用的偏殿,柏星宇正在案前審閱著文書。剛一進門,柏星宇就抬起頭來看他,柏淵澄朝他一點頭,喚了句師兄,算是打了招呼。
“回來了?”柏星宇朝他笑了笑,“此行如何?”
柏淵澄想了想,卻答非所問:“師兄,世上可有消除人記憶的法術?”
柏星宇愣了愣,道:“有倒是有,不過隻有化神級以上的修士才能做到。十洲三島之內,化神級的前輩都在雲之上呢。問這個做什麼?”
“沒什麼。”柏淵澄道,“師兄急著喚我回來,所為何事?”
柏星宇也不追問,回道:“是長老的意思,讓你參加歲末驅儺。”
每年這個時候,九派都會集中到引路派那裏舉行年終儀式,算是幾百年的傳統了。九州變成十洲三島之後,山川走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光之下的入口塌陷在長洲附近,所以這個儀式更受重視,每年九大門派都會派年輕的弟子前去參加。
“我還有些別的事情,不能陪你去了。你現在收拾一下,坐晚上去西海的船,正好能趕上開場儀式。”柏星宇說著,已經幫柏淵澄收拾起東西來。
“還有開場儀式?”柏淵澄挑起半邊眉毛。
柏星宇輕咳了一下,正色道:“我以過來人的身份提醒你:鬼市也在長洲哦!每年這個時候人都特別多,都是年輕人。而且驅儺之後,還會舉辦慶典,有好多新奇的東西,特別熱鬧!”
柏淵澄眨了眨眼睛,提了提腰間的青陽劍,道:“現在就去。”
說著就要出門,柏星宇一把抓住他,道:“等下,你多少收拾收拾行李……哎哎別急著走……銀子!銀子總是要帶的啊!”
柏淵澄接過柏星宇遞過來荷包,輕輕拋起來又接住,墊了墊重量,朝柏星宇一笑:“師兄真貼心。”
“那當然。”柏星宇很是受用,笑道,“也別太貪玩了,注意儀態。”
“知道了。”柏淵澄說著,輕快地走出門去。
柏星宇看著少年離去的背影,搖搖頭笑了。
果然,柏淵澄還是柏淵澄。才剛下山沒多久,又變成了那個喜歡到處玩的小孩。
“真不讓人省心啊。”柏星宇心情頗好的笑著,心道,“不過比起十年清修時冷冰冰的模樣,還是不讓人省心的明攸比較可愛。”
凇漠城靠著北海,碼頭上人來人往,很是熱鬧。
人群之中,一個穿著蠟染長衣的青年笑得異常燦爛,他站在一個身穿鵝黃布袍,頭戴南華巾,符師打扮的青年麵前,一邊說一邊手舞足蹈,身上的銀環隨著他的動作叮當作響。
“驅儺~慶典~還有好看的小姐姐!哎呀相楠我好興奮啊!好想現在就到現場!”他剛剛開心地嘀咕了一大串,卻突然露出失落的表情,嘟囔道:“哎,沒遇上景明真可惜,本來還想著他在身邊,小姐姐們都會自己聚過來呢。”
付相楠聽青年在那裏自顧自說了一堆,也沒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反而安慰道:“說不定能在長洲遇到呢?”
青年點了點頭,突然眼睛一亮,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道:“我敏銳的直覺好像捕捉到了什麼!”
“哦?”付相楠淺淺笑著。藍軒剛說完這句話,他的靈台也捕捉到了一絲熟悉的靈息。
青年蹭地一下竄了出去,遠遠看到來人,抽出腰間彎刀,不待對方反應,直接提刀挑了上去。對麵人手中無端出現一杆骨筆,反手擋下這記生猛的攻擊。他無奈地笑了笑,道:“藍軒,你怎麼還是這樣打招呼?”
“想死你啦,景明!”藍軒笑著就撲上去,抱了個滿懷。
柳景明有點局促,笑道:“城中禁止修士打鬥,倒是把刀收起來啊。”
藍軒呀了一聲,鬆開他把刀收回刀鞘,撓了撓頭發,笑道:“哎,忘了這不是流洲了。”
“怎麼跑玄洲來了?”柳景明問道。
“出來曆練嘛!當然要到處逛逛啦!”藍軒一把攬過柳景明的肩,爽朗道,“不過來玄洲主要是想找相楠。本來想著找到他就能找到你,結果你們竟然沒在一塊兒!哎,虧著小爺我提前給你們寫了好幾封信,想約你們一起去長洲參加歲末驅儺,完事兒還能跟我回流洲過個年啥的,結果你們倒好,都不回信!我還想你們是不是私奔了!”
此時付相楠正朝他們走過來,聽到藍軒的話,忍不住掩嘴笑了幾聲,柳景明有點繃不住,無奈道:“藍軒,話可不能亂說……”
“不過看來我跟你比較有緣分!這不,剛說幾句就碰上啦!”
柳景明正打算用微笑回應,藍軒在他背上開心地拍了幾下,他隻好咳著笑了笑。
付相楠笑道:“景明乘這艘船,也是想去長洲參加驅儺嗎?”
柳景明點了點頭,總不能說我鬼筆書命要去見雇主吧。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三個人湊齊了,一塊兒一塊兒!”藍軒一邊一個攬住兩人肩膀,大喇喇笑著,“我們好久沒有一起做任務啦!”
“看來要跟他們一起行動了……反正不是時刻在一起,也沒什麼大礙。”柳景明心道。
歲末驅儺嗎,他倒是還未見識過。聽說九大門派都會派門內新修去參加。年輕修士和凡人湊在一起,很是熱鬧。
既然都是新人,會不會遇到柏淵澄呢?
心中剛閃過這個念頭,柳景明趕緊搖了搖頭。怎麼又想起那個怪人來了。
不過平時行動都是用柳景明這個散修的身份,見到了也沒什麼吧。再說,就算見到了也可以避開啊。
柳景明笑了笑:這麼一想,他開始有些期待這次行動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