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鄉關何處是 第九章 碑亭夜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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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木鳶從窗外飛進來,柏淵澄抬手讓它落在手背上。木鳶張開翅膀,並保持這個動作一動不動,柏淵澄按下它翅膀上的開關,木鳶腹部的結構打開,彈出一張紙條,柏淵澄接住,又按了一下開關,隻見它腹部瞬間合上,翅膀撲閃幾下,又從窗戶飛走了。
柏淵澄將紙條展開,上麵是柏星宇的筆跡:
【速歸】
“我師門中還有事,先告辭了。”柏淵澄收起紙條,對王坤道。
“去吧去吧。”王坤朝他擺擺手,見柏淵澄已經邁出門,突然又叫住他:“哎,小道士!”
王坤雖然下意識叫住他,見他回過頭,卻不知要說些什麼,想了一會兒,笑道:“保重。”
神情一如他當年剛剛離鄉,仗劍天涯的模樣。
柏淵澄彎起一點笑意,道:“後會有期。”
王坤並沒有起身送他,柏淵澄朝著出口走去,正想禦劍,右腕卻傳來一陣靈息波動。
他抬起右臂,左手將袖子推上去一些,低頭看著微弱的靈光閃爍,將袖口拉下來,卻又推上去。
終於,他還是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座石亭坐落在山腳南麵,亭中放著一方石碑,刻著村莊的名字,隻是那碑刻被風吹日曬磨損得難以辨認。
柳景明麵對山崖,背依石碑,盤坐在地上,默默地喝著酒。冬天的夜很安靜,連蟲鳴都沒有,安靜地讓人心慌。
他突然捕捉到了其他人的靈息,依然端著酒盞悠然飲著,另一隻手卻探進袖中握緊鬼筆。
那人朝他走過來,踏上山亭台階,在石碑的另一麵站定。柳景明靜靜地等著那人走開,可後者完全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這靈息倒是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裏見過。柳景明猜測著對方是誰,接著就聽到一個清冷的聲音:“阿昭。”
輕輕的兩個字,劃破寂靜的空氣。
“原來是那個怪人。”柳景明勾了勾唇角,心道,“一身澄澈的靈息,真是危險。”
他不太想被打擾,開門見山道:“閣下在找人麼?可惜,這裏隻有在下一個。”
石碑另一側沉默了一會兒,道:“抱歉,是我認錯人了。”
終於明白了,不容易。柳景明笑道:“無妨,世上這麼多人,難免有相似的。”
他端起酒碗喝了一口,等著那人離開。可對方卻沒有走,反而背靠石碑另一側席地坐下,道:“對山獨酌,道友好雅興。”
柳景明也不搭話,仍是坐在原地,默默喝酒。
柏淵澄倚在石碑上,看著遠處的山峰,夜空中孤月高懸。他挽起袖口,看著自己的手腕。靈息的共鳴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烈。他微微側過頭,輕聲道:
“我曾經有一個朋友,因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走散了。”
柳景明回道:“現在還在找……想來是很好的朋友吧?”
柏淵澄露出一點笑容:“萍水相逢,卻念念不忘。”
既是萍水相逢,一旦在這江湖散開,怕是再難尋了。柳景明低頭看著碗中的酒,心想。
“十年前,我明明許下承諾,說要護他周全,可我沒有做到,還被他所救。”柏淵澄輕聲道,“在道法修行十年,我拚命修煉,每天都想著快一點變強,強到麵對任何敵人,都能履行約定,把他好好護在身後。”
柳景明靜靜聽著,心卻莫名煩躁起來,他斟滿一杯酒,仰頭灌下,卻澆不滅異常躁動的情緒。
“下山之前,我一直很擔心,他會不會氣我這麼久才來見他。可現在,我倒更希望他能跑過來罵我一頓,隻要能讓我找到他……”
柏淵澄仍自顧自說著,卻聽背後的人冷笑一聲,涼涼道:“牽掛一個萍水相逢的過客,還無時不刻不想著替對方負責,道友用情過度了吧?”
話一出口,不光是柏淵澄,柳景明自己也是一愣:他為什麼要說這種話?
入世以來,他時刻繃緊了神經,謹言慎行,再三掂量,唯恐一件事做得不得體,一句話說得不妥當,怎麼今日就破功了?竟然說出這樣的譏諷之詞。
柏淵澄的堅持不是一件很偉大的事情嗎?他的心情不是一種很珍貴的澄澈嗎?
心裏震驚著,慌亂著,話語卻未經意識允許脫口而出:“天地熔爐,誰不是疲於奔命?坎坷劫難皆命數,理應自己受著,沒理由等著別人來幫。怎麼樣是他自己的事,遭多少罪是他自己的命,與旁人何幹?與你何幹?”
柳景明,你在說什麼?為何出口詆毀,又為何氣急敗壞?
“若是見一個人便費一番這樣的心思,人皇天帝也未必有如此能力吧?都說力微莫負重,道友卻是好大的抱負,好大的口氣!”
為何要……嫉妒?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不妥當的話,柳景明也不知自己是哪根筋不對。若是此刻道歉,更像是在嘲弄對方。進退兩難,他有些焦躁,索性悶聲喝酒,希望對方趕緊掃興離開。
石碑另一側的少年仍然坐在那裏,沉默了許久,複而道:“我的確未曾想過,他會這樣想。
他不會這樣想的,隻是我以己度人而已。柳景明心道。
柏淵澄輕聲道:“道友年紀輕輕,言語倒是滄桑,”
柳景明用酒堵住自己的嘴,不焦頭爛額的想著解釋的話,反而道:“閣下又不認識在下,怎能斷定在下年紀還輕?”
柏淵澄也不解釋,卻道:“‘鬼筆書命,名不知、姓不知、家不知’,今日有緣相會,可否請教道友台甫?”
“天地逆旅,此間過客,何問姓名。”
“既如此……”柏淵澄覆上右手手腕,抬頭看向山間月輪,淺色的眸子微微發亮,“若江湖再遇,願領教道友薄涼。”
滴水入江湖,豈是想找就能找到的?兩人隻是陌生人,交談幾句,以後再也不會見到。一個人隨口說說,另一個人隨便聽聽,僅此而已。若真能再遇到,柳景明定不會一不留神說這麼多心裏話。
既然是隨便說說,柳景明便無意多想,隻是勾了勾唇角,笑著回敬:
“若真能再見,願領教道友輕狂。”
“後會有期。”
“但願如此。”
石碑另一側的柏淵澄似乎是笑了一下,起身離去。此刻柳景明看不到,那少年手腕上泛起的微光比以往要明亮許多。他也沒有聽到,柏淵澄輕聲承諾著:
“這一次,我說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