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山中穀地，四周隻能看到延綿不絕的山脈，和被山峰勾勒出輪廓遠天。柳景明沿著河流一直走到一處斷崖前，撥開交錯的枝條，果然看到一個洞口。
    “村莊建在這麼隱蔽的地方，應該是為了躲避戰亂吧。”他一邊想著，弓身走了進去，出口隱約有些光亮，不到百步，便已走出了洞穴，放眼望去，方圓數十裏的盆地鑲嵌在一周山峰之中。
    王坤的故鄉，就是這裏了。
    百年之亂年間，人族首領各處征戰，世間陷入水深火熱之中。為躲避戰亂，很多人遷移到人跡罕至的地方，與塵世斷絕往來。不過隨著天壇成立，這些村子也全部歸入十洲管轄了。
    村子明顯已經荒蕪很久了。柳景明在村中轉了一圈，一個人都沒有，應該都搬去周圍的城鎮了。
    他找了一處風水不錯的地方。手探進袖子，還沒碰到鬼筆，鬼筆元神就大叫起來：“喂喂喂！臭小子你不能這樣！敢用我刨坑，我是要罷工的！”
    “莫慌，現在不是適合下葬時辰。”柳景明取出鬼筆，又拿了一疊符紙，寫了幾張驅邪的符咒，按陣法布在四周。
    “能算出王坤的死期嗎？”柳景明向鬼筆傳聲道。
    “明日卯時。”鬼筆懶洋洋答道。
    玄洲北部山脈綿延，無數山穀鑲嵌其中，像是藏在森林的小水潭。
    “就是前麵了，再過一座山，前麵那個穀地就是。”王坤站在柏淵澄的霜華劍上，興奮地說。
    這次王坤一點都不調向了，一路給柏淵澄指著方向。柏淵澄怕他從劍上掉下去，也不敢飛太快。再加上凡人需要一日三餐，他們兩個走走停停，用了兩日才接近目的地。
    夕陽西下，兩人禦劍站在高空往下打量，臨近的山穀中，幾座屋舍不過指甲般大小。
    “到了到了！小道士，咱們下去！”
    柏淵澄眯起眼睛看過去，卻沒看到百家炊煙同時升起的景象。凝神用靈台掃過，王坤一路跟他形容的熱鬧的村莊，卻沒有任何人的氣息。他有些不好的預感，看到一旁男人欣喜的表情，卻沒說破。
    兩人踏進村莊，卻隻見稀疏的樹木和三尺高的雜草，屋頂厚重的積雪下，埋著枯黃的藤蔓。
    王坤深吸一口氣，大聲喊道：“有人在嗎？”
    一片沉寂。
    他又喊了一聲：“阿牛回來了，有人在嗎？”
    沒有回答。
    男人愣愣地站在原地，忽然腿一軟，盤坐在地上。
    柏淵澄俯身想扶他，王坤擺手道：“不用不用，我歇會兒。”
    他靜靜地看著昔日的故鄉，熟悉的田野雜草遍生；原本儼然排列的屋舍，也變得破敗不堪。兩人沉默了一會兒，王坤慢慢站起來，道：“哎，餓了，去做點東西吃。”
    他說著，向一處屋舍走去。剛打開門，灰塵撲麵而來，柏淵澄在身後揮去一道靈氣，將那積灰吹散了，王坤才避免了一陣幹咳。
    “多謝。”
    他走到灶台前，牆角的幹柴早就腐朽，糧食不用看也知道爛透了。他搖了搖頭，轉身對柏淵澄說道：“得拾點柴火。”
    柏淵澄有點不解地看著王坤。他很早就辟穀了，近兩年吃的東西，都是柏星宇給他帶的點心，對食物的製作流程沒什麼印象。王坤走出房門，在草地上撿起幾條枯樹枝，朝柏淵澄解釋：“用來生火做飯的。”
    柏淵澄恍然大悟，跟出去幫忙。
    兩人拾了柴火，采了些野菜和旅穀，王坤就在灶台前忙活起來。如果柏淵澄見過凡人做飯的樣子，就能看出他的動作很生疏。
    不一會兒，王坤把飯菜端上桌，在板凳上坐下。盯著熱騰騰的蒸汽，他有些出神。
    “道友？”柏淵澄輕聲提醒他。
    王坤這才回神，他愣愣地看著站在一旁的柏淵澄，忽然笑起來：“來，小道士，快坐下。”
    柏淵澄坐下，王坤立刻遞了雙筷子給他，道：“累了一天了，來吃點東西？”
    柏淵澄已經辟穀，無需進食，但看著空空落落的房間，他本能地覺得自己不該拒絕。他夾了點菜，仔細品了品。其實味道還不錯。
    “有點淡對吧？哎呀家裏鹽都壞了，幸虧我今天出了不少汗，剛剛端上來之前拿手伸進去攪了攪。”
    柏淵澄僵硬地看著他，後者被少年的表情逗笑了，捂著肚子說：“哈哈哈哈當然是逗你的。粗鹽哪兒能壞啊。”
    柏淵澄神色複雜地咽了下去。放下碗筷，問道：“道友之後有何打算？”
    王坤慢慢收起笑容，答非所問：“我都不是修士了，道友這種稱呼就別用了。”
    柏淵澄想了想，遲疑道：“王前輩？”
    “得啦小道士，這稱呼我也擔不起。”王坤哭笑不得道：“用尋常百姓的說法行不？雖然我比你大個一百多歲，但按修士的算法，也不能讓你叫爺爺，就叫王哥吧。”
    柏淵澄點了點頭：“王哥之後有什麼打算嗎？”
    王坤扒了幾口飯，道：“能有什麼打算啊，在這裏養老唄。”
    “這裏似乎荒廢很久了，生活起來應該很不便，需不需要我幫忙……”
    王坤嚼著飯，擺了擺手：“小道士的心意我領了。不過用不著麻煩。”
    “可是……”柏淵澄還想再堅持一下，王坤卻笑著打斷了他：
    “小道士，你見過活了兩百歲的凡人嗎？”
    柏淵澄一怔。
    “落葉歸根而已。”王坤放下碗，抹了抹嘴，一副很滿足的神情。
    他抬頭看著破舊的屋頂，嘴角勾起一點弧度，喃喃道：“一百多年了啊，真快。”
    猶記坐在高大石座上的男孩，露出一貫譏諷的笑容，冷冷道：“既已離世，何來歸途？”
    年少時懷著一腔熱血，步入江湖，求仙論道。百年之亂，他和周圍許多年輕的修士一樣，以投身天道為畢生夙願，不惜讓劍鋒沾滿同類的鮮血。
    亂世匆匆落幕，一場鬧劇草草收場，把破敗和薄涼深深烙在所有修士的心中。
    滿目苟且，何來江湖。
    從懵懂無知的少年，到武動乾坤的修士，再到故土流亡的無棨之人，最後終於幹幹淨淨，魂歸故裏。
    王坤笑了笑，自言自語道：“這不是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