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令狐衝  第二十一章 灰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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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狐衝與平一指的談話,盈盈其實全部都聽到了。
    以為她尚在熟睡,於是隻隔著一扇門,卻不知她其實已經醒了,隻是體弱得不想睜眼而已。因此她聽到了平一指惋惜卻不驚訝的聲音,也聽到了令狐衝的著急。
    “實不相瞞,這些天我也一直在找你們。聖姑的心髒,不知何故正在枯萎……”
    意料之外的對話終於讓盈盈睜開了眼,昏暗的客棧房間,孤燈靜立在桌案上,灑了一室昏黃的光。
    原來自己的心髒一直被平一指小心收著,甚至一度鮮活如生,卻從某日開始逐漸枯萎了。先是小片烏黑,如淋漓鮮血中滴了墨,一點一點,慢慢暈開了。
    下意識地撫了撫胸口,掌下跳動著另一個人的心髒,鏗鏘有力,與自己這了無生氣的軀體截然相反。
    嗬,不由覺得好笑。果然不管是挖掉了還是怎樣,是自己的便是自己的,不屬於自己的哪怕是貼心收著,也終究不會屬於自己。心是,人亦是。
    枯萎的心髒與枯萎的自己本就是一對,隻是他們都自欺欺人地以為隻要能拚在一起湊在一起,便可以這樣一世。可是衝哥,這些都隻是假象而已……
    心上有些酸澀,盈盈乏力地閉上了眼。
    “聖姑如今的狀態,無論怎麼看怎麼想都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她正在被那顆心髒拒絕排斥。”平一指的話中滿是不確定,“可沒理由啊,換心至今已有半年,怎麼會如今才出現這樣的症狀?可若不是這樣,又如何解釋她心跳有力身體卻這般虛弱?”
    拒絕?排斥?
    安靜地躺在柔軟的被褥之中,盈盈幾不可見地扯了扯唇。
    他們並不知道,被拒絕和排斥的並不是她。恰恰相反,是她潛意識地拒絕著這顆心髒。
    竹林中,她的腦中突然出現了東方不敗的片段回憶,最初以為隻是一時而已,過段日子便不會再看到那些了。然而,這些破碎的回憶非但沒有如她所願的消失,反而隨著時日增多而出現得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完整了。
    隻要看到甚至隻是聽到一個觸發點,不屬於自己的回憶便會不受控製地出現在她的腦中夢中。酒,劍,杏花,令狐衝。
    以及山洞。
    他們明明隻是在翻越山嶺時為了避雨而隨便選了一處山洞,她甚至全無準備,那段記憶就突然赤裸裸地扔到了眼前,砸得她頭暈目眩。
    夢境中是另一處不知在何地的複雜洞穴,洞內兩進兩出甚是寬敞,洞口卻地形複雜儼然一道天然屏障,擋風遮雨不說,就連野獸也輕易察覺不到這裏。
    雪狼怕是追不來了。
    沒來由的,盈盈心中就是知道在洞外徘徊的不是別的,正是雪狼。對此雖然驚訝,卻也沒有多餘的心思來計較這些了。因為在她眼前上演的一幕幕,均如鈍劍割心般難以承受。
    她看到衝哥婉轉述說又暗自神傷,她看到‘自己’不再隱忍吐露心事,她看到衝哥一瞬紅了眼眶流了淚……
    他以為自己隻是一廂情願,卻發現她早在自己之前便已經有了情。千言萬語,都敵不過她一句‘一見你,就變得不像我自己’。於是,再難抑製。
    一件件拋開的衣衫猶如一場華麗的雨,大朵大朵地綻放在空中,最後徐徐落下,搭在地上、石上、簡易的草席上。以外袍鋪墊的‘床’上,他的雙眼如熾熱的火,唇舌卻偏偏溫柔似水,那專情又細致的模樣,是盈盈從未見過的。
    這是如何摧心蝕骨的認知……
    若不是見過他此刻的模樣,她又怎麼會知道,與她同床共枕半年有多的這個男人,真正動情時原來是這個樣子……
    再也忍受不了用這種角度來看著他,內心拚命掙紮,哪怕掙不脫這個夢境,至少不要再做那個人也行啊!在心底瘋狂呐喊,身體一輕,猶如附在東方不敗體內的自己終於掙脫出來了。
    搖晃著踩著那雙並不存在的腿退開幾步,盈盈隻覺得心髒與丹田同時一痛,一口血迫不及防地吐了出來。於是那雙糾纏的人影也猶如被血暈開的畫紙般,慢慢消失不見了。
    •
    一連下了半個月的雨終於在今日放了晴,推開紙窗,清晨的風便夾著雨後清爽的泥土味襲了進來。
    經平一指細心調理了幾天,盈盈的氣色總算比之前好了不少,精神恢複了一些,麵上也稍微有了血色。這兩日已能起身在房裏稍微活動幾步,清粥也能喝下小半碗了。
    見她如此,令狐衝一直緊鎖的眉才稍微舒了一點。
    時值四月,正是桃李爭相鬥豔的時分,客棧後院的杏花卻已經落得差不多了。掌櫃的說今年的花開得早,這個時候落也屬正常。可看著這滿院殘花,終歸還是有些惋惜。
    “在看什麼?”
    背上一暖,盈盈沒有回頭,隻坐在窗邊瞅著那樹殘花,“春意正濃,可它卻早早謝了。”
    順著她的視線,令狐衝也看到了那棵杏樹,大片雪白灑在了樹下,隻餘下零星幾朵還藏在新生的綠葉中。笑了笑,說:“抽了許多嫩芽,也算是春了。”
    靜靜瞅著那樹,盈盈忽然說道:“黑木崖上也有一片杏樹林。”
    聽她突然提起,令狐衝不由看向她,“想黑木崖了?”成婚之後,已經快半年不曾回去過了。
    搖頭,“不是我種的。”頓了頓,又補充道:“那個人喜歡而已。”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二人之間已輕易不再說出那個名字,但凡提到,均是‘那個人’‘她’一筆帶過。
    看了看她,令狐衝岔開了話題,“對了,方證大師和恒山的師姐師妹們這兩日便會來。”
    有些驚訝,盈盈終於回頭看向令狐衝,“他們怎麼知道我們在這?”
    “許是我前些日子四處尋醫之事被他們知道了。”
    令狐衝雖然說得輕巧,但事實上,當平一指也對盈盈的病束手無策隻能盡量拖延之後,他便像瘋了似的滿世界尋求名醫來治她。可世人都知道,若是連殺人名醫平一指都沒辦法的病症,其他大夫又如何能治。令狐衝也並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他隻是無法接受而已。
    可各式各樣的辦法都試過了,盈盈的病依然不見好,甚至漸漸連經絡、肺腑都有了損傷。
    鬧出這樣大的動靜,離他們最近的方證大師自然很容易就收到了這一消息,恰逢恒山掌門儀玉攜眾弟子做客靈鷲寺,自然也一同知道了。
    想到恒山出了名的治傷靈藥以及方證大師苦練多年的易筋經純厚內功,隻習了半年的自己必然還有許多地方無法領悟,也自然有很多事情無法做到。自己救不了,不代表方證大師也救不了。
    抱著這樣的想法,令狐衝忍不住緊緊握住了盈盈的手,“等方證大師他們來了,說不定你的病就有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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