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9 夜深了,夢來了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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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安和夏新明剛回去,大鼻子就出現在街口,踩著雪朝夏新明家步行而來。夏新明剛坐下還沒剝完兩穗玉米,就摩挲著脖子上的牙印走進草棚,把鍘刀擺好。大鼻子隨後從屋裏出來,也走進草棚,和夏新明一起切草料。
    大雪撲簌撲簌往地上落,奶羊朝著草棚咩咩地叫著。這幾年,夏新明家添了一頭奶牛,靠賣牛奶攢點錢。切好草料,大鼻子進屋和夏新亮玩起撲克牌。那個冬天,幾乎每天晚上,大鼻子幫忙切完草料都會和夏新亮玩會兒撲克牌。那段時間的輕鬆快活,在夏新亮心裏留下了永久的回憶,那天的回憶尤其溫暖濃烈。那天正是正月初八,家家戶戶要喝油茶。那年夏新亮家鍋裏的熱油茶,加了豆腐、粉條、花生和核桃仁,鹹淡適中,夏新亮已經美美地喝了兩碗。
    夏新明抱了剛切好的草料分別送到牛羊的槽裏,又拿來兩個大小不一的擠奶桶,分別給牛羊擠奶。夏新明已經是熟練的擠奶老手了。他先是輕輕地揉擠牛羊溫熱的乳房,等到自己的手溫和乳房的溫度接近了,乳頭也開始有乳汁分泌出來了,這時才正式開始擠奶,這樣牛羊不會因為猛然伸來一隻冰手狠狠地擠奶而踢踏後蹄。擠奶的勁兒由輕漸漸變重,當飽滿的乳房幹癟下去的時候,再把勁兒放小。夏新明擠奶時,牛羊一直很聽話,從不亂動。自從開了情竅之後,夏新明總是控製不住自己,每次擠奶的時候老想到陳曉雪,控製不住他的生理反應。擠完奶,夏新明趕緊裝奶入瓶,出去給人送奶,像是要逃離一個令他尷尬的地方。
    他對於陳曉雪的思念早已超越了玩伴之間互相陪伴的需要,他感到的是一種本能的需要,是一種甘願為之犧牲一切的需要。在他強烈的需求背後,折磨著他的是他因貧窮產生的自卑。他不追求這自卑的來源,不關注這自卑是本能的還是社會的,他隻想脫離這種自卑,脫離這身破舊的棉襖裝扮起來的鄉土氣。他的這身裝扮,在學校獨樹一幟。可是他必須感謝這身裝扮,正是這身裝扮,他在學校才會領到免費的飯票,才可以繼續他向前的路。
    他走在送牛奶的路上,一步踩下一個雪窩,欲望和自卑同時纏繞著他,要是陳曉雪肯接受他,他甘願為之犧牲一切。他邊走邊想著陳曉雪。陳曉雪一看也不是嬌養出來的,訓練起來也是很拚命的。不過她的家境不錯,穿的衣裳是從衣店裏買的,很時髦,特別顯身材。體育隊的人比其他的同齡人發育都早,提前就長得人高馬大。陳曉雪在同齡女生中的身體條件特別優越,才初一,已經接近一米七了。身體也開始發育,隆起的乳房和緊俏的屁股蛋兒,讓夏新明越想越呼吸急促。他壓製不住內心的躁動,要是陳曉雪現在在身邊的話,他一定會撲上去,自卑早已被欲望吞噬了。可是現在,他放下手中裝滿奶瓶的竹籃,團了個大雪球,朝路邊的合歡樹狠狠地砸過去,正中樹幹,擊落一地積雪。在這白雪籠罩之下的潔白之夜,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孤獨像枝頭墜落的積雪,是白色的,多了幾分期待和可愛。
    這一路,夏新明都走得很慢,充分體會這不一樣的感覺。可是當夏新明回到家時,還是比前幾天早了,因為他今天沒有和安安一起,也沒有去安安姥姥家逗留。
    他掀開樹枝編的大門走進院子時,發現黑燈瞎火,以為家人已經睡了,徑直往屋裏走去。誰知走到窗前聽到屋裏一陣緊張急促的動作,夏新明瞬間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他的學習成績不好,自然隻能和那一堆學習成績差的坐一起,他已經從他們那裏獲得了最初的性啟蒙。夏新明沒有直接走進屋子,而是慢慢走向他父親的牌位,動作極其緩慢的為父親燒了四柱香。等他站起來時,屋裏亮起了燈。夏新明走進屋子,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似的,夏媽媽坐在熱炕頭上給夏新明繡新鞋墊,夏新亮在旁邊睡著了,大鼻子坐在地上的木凳上抽著煙。夏新明使勁把夏新亮推醒,下命令道:“給咱爸燒香去。”
    “燒過了。”夏新亮迷迷糊糊地又躺下要睡。
    “再燒一次。這麼大的雪天,咱爸怕寂寞。”夏新明把夏新亮拉起來。
    夏媽媽怯怯地說了一句:“你奶奶到安安姥姥家尋你去了,沒想到你回來這麼早。”
    夏新明沒有說話,拉著不情願的夏新亮去燒香。大鼻子抽完了手上的煙,覺得很掃興,他站起來,腿還有些發軟,邁步回去了。
    “叔明天再來!”燒完香出來的夏新亮盼著明天的牌局,朝著大鼻子熱情地喊了一句,卻被夏新明狠狠地扇了一下後腦勺。
    夏新明凶了一句被嚇著的夏新亮:“你對他比對咱爸還好。”
    夏新亮覺得哥哥有些莫名其妙,他雖然小,但是每天發生的事都看在眼裏。幫家裏切草的人是大鼻子叔叔,教他打牌尋樂的也是大鼻子叔叔,地裏的活計大鼻子叔叔也幫著幹,家裏的電燈閃了也是大鼻子叔叔給換,大鼻子叔叔儼然已經成了他們家不可或缺的一個因素。對於父親,他沒有任何印象。若要調動記憶,對於父親的理解,不外乎就是媽媽和奶奶口中那個無情無義的男人,拋家棄子。父親在他生活中的重要作用他還沒有意識到,所以在父親的骨灰運回來的那天,全家浩浩蕩蕩的哭成一片的時候,他並不理解,站在剛洗完的衣服下麵,茫然的看著,空氣中彌散著洗衣粉的味道。若非哥哥狠勁擰了他的屁股,他或許都不會哭出來。他從來沒有想過,為何媽媽和奶奶突然不再咒罵爸爸,倒是從家裏女人的沉浸中感覺到一點快活和自在。春節給爸爸燒香,他從不主動,在他心裏,死者存在與否並沒有什麼大不同,要是把那點快活和自在也算上的話,這倒是值得慶祝一番,不過,慶祝的方式應該是放鞭炮,而非燒香。他並不知道燒香的意義在於對亡者的深切思念,他隻知道,那是他哥哥逼著他幹的一件事,而他沒有反抗的能力。
    “媽,我哥凶我。”夏新亮爬到炕上躲進媽媽懷裏。
    “要聽哥哥的話。”夏媽媽從夏新亮皺起眉目間,看到了一張正義凜然的臉,仿佛要把自己釘在恥辱柱上審問。
    “亮亮,去把奶奶喊回來,該鎖門睡覺了。”夏媽媽哄著夏新亮出了門。
    夏媽媽低著頭,繼續繡鞋墊,歎了口氣,說:“我隻是個女人。”
    “你以前不是老罵我爸沒本事嗎?不是總說你要是個男的會比我爸厲害千萬倍嗎?現在怎麼不逞能了?”
    夏新明這話像是一根針,紮中了夏媽媽的痛楚。夏媽媽把手上的頂針脫下來朝夏新明砸過去,砸到了夏新明額頭上。夏新明撿起頂針,憤怒地大喊了一聲,把頂針扔進了炕火裏。
    夏新亮和奶奶回來了,夏新明和媽媽的矛盾沒有繼續深化,他們好像在看一本書,到了那裏正好困了,就把書合上,睡了。
    夜深了,夏新明入夢了。大雪天裏,一個穿著棉襖的男人哭著從他身邊走過。他不認識那個男人,但卻對男人說話:“爸,你去哪?”那男人連頭也沒回,繼續哭著往前走,嘴上說:“你媽不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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