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8 一廂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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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的第一個學期,對安安來說是一個多事之秋,當他在春節之後去到姥姥家時,悄悄地喊夏新明到河邊敘舊。
大雪覆蓋的原野,白茫茫一片,大雪還在繼續飄落。河道裏的水結冰了,最厚的地方有一尺。夏新明穿著他爸爸以前穿過的深藍色的棉襖,一雙奶奶新納的棉鞋,白雪落在他頭發上,落在他的肩膀上,落滿他的全身。安安穿著一件黑色羽絨服,戴一頂可以捂耳朵的皮帽,蹲在覆蓋著白雪的冰麵上,任由夏新明拉著他的雙手飛快的跑。笑聲穿透大雪的荒涼,順著孤寂的河道流淌。這遊戲,他們小時候常玩,不過好多年沒有下過那年那樣大的雪了。
安安閉著眼,覺得自己像被一隻白色的大鳥馱著在天際翱翔,忍不住笑著呐喊:“新新,我喜歡你!”夏新明覺得身體被冰錐刺了一下似的,立馬停住腳步。
來河邊的路上,夏新明已經聽過安安的生活。聽他抱怨煩人的邵龐博,老要拉著安安去看他打籃球;聽他說陳曉燕轉校後,謠言漸漸熄滅,他也漸漸放下,他的學習幸而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期末考試據說是全縣第一;聽他內心對陳曉燕越來越多的愧疚,因為她從縣城最好的初中轉走了。
夏新明知道這些話安安沒有對別人說過,他知道安安想從他這裏得到什麼。但他和安安不同,這他是知道的,所以他立馬停下奔跑的腳步,告訴安安:“我有女朋友了。”
安安沒有想到這樣的結果,笑不起來了。大雪簌簌地在河川累積,安安腦中一片空白,起身往回走,走得很慢,夏新明悄悄地跟在身後,也不知說什麼。
夏新明說的那個女孩,是個轉校生,叫陳曉雪,和他一樣是學校田徑隊的。但陳曉雪其實並不是他女朋友,他隻是喜歡她。
小學畢業之後,縣二中的招生辦特意來了一趟夏新明家,因為他的體育成績十分突出,答應免除一切學雜費還有食宿費。夏新明媽媽問他想不想念初中。他心裏隱隱作痛,這個本不應該是問題的問題擺在他麵前。他知道家裏的境況,但他還是想上學。他想上學不是想念書,而是想走出去,想在安安媽媽嘴裏說過的繁華世界生活。他不想做一個像父親那樣的男人,盡管他在心裏很尊敬那個曾叫做父親的男人。夏媽媽沒有反對,隻是神色凝重的“嗯”了一聲,把他送進了初中,縣裏的第二中學。
夏新明,一個毛頭小子,一頓可以吃六七個饅頭。他想憑借體育走得更遠,進高中,讀大學,因此訓練起來格外認真,很快就成了縣裏的飛毛腿。他們學校的田徑隊後來轉來一個女生,就是陳曉雪。他們每天都在一起訓練,陳曉雪一眼看中了夏新明,總找機會向他靠近,隔三差五給夏新明買點零食,竭盡全力找武俠小說給夏新明。夏新明十分感激,從沒有女生對他那麼好過。
一個星期天,夏新明回到家時,恰巧看到媽媽站在腳地的臉盆裏洗身體,隻穿了一件好幾年沒有換掉的鬆鬆垮垮的紅色內褲。夏媽媽也沒有避諱,喊夏新明搓背。夏新明第一次見一個女人的裸體,就從那時開始,夏新明內心懵懂的欲望被點燃了,腦中想的全是陳曉雪。他暗暗開始喜歡陳曉雪,但他沒有想到自己會對安安那樣說一件八字沒有一撇的事。
安安坐在姥姥家的熱炕上,依著摞在炕上的被子,出神地望著窗外,窗外的雪紛紛灑灑,棗樹梨樹的枯枝被積雪壓彎,地上已經有一尺多厚了,窗外一片銀裝素裹,從天到地,全是白的。他感到有一條白色的大魚在天上掙紮,掉下密密麻麻的白鱗。
“天上的神仙一定也在過年!”安安依著被子看著窗外,輕悠悠地自言自語。
正在一旁繡鞋墊的姥姥樂嗬嗬地應道:“對呀,這白雪正是神仙在放鞭炮,鞭炮的碎渣子就成了白雪落到人間。看這雪,神仙今年也過了個好年。”
安安沒有說話,無奈地在心裏想:“神仙是過了個好年,他們正在宰殺一條很大的白魚!”
夏新亮拿著本子和鉛筆跑來了,穿著夏新明小時穿過的舊棉衣,戴著一頂縫補過的可以捂耳朵帽子。夏新亮一進屋來,安安姥姥就下地去拿出幾包小包裝的奶粉,給了安安一包,剩下的裝進夏新亮口袋裏,順手把夏新亮帽子和衣服上的雪花拍掉。
夏新亮脫鞋爬上炕,挪到安安跟前,悄悄問他:“安安哥,你和我哥吵架了?”
安安十分佩服地笑了幾聲,告訴他:“沒有。”
“我哥也在家悶悶不樂呢!我還以為你們吵架了。”
安安知道,這不該定義為吵架。吵架勢必會造成劇烈的衝突,吵架的雙方為的是為自己爭奪些什麼。而他們之間,並沒有劇烈的衝突,也沒有爭奪過什麼,他們心裏絲毫沒有對抗的意思。安安隻是傷心,一段無法開始的故事,在心裏寫滿再美好的結局也都是泡沫。夏新明內心是愧疚的,那個比他大幾十天的男孩,那麼可親可近,又聰明伶俐,他從小便在不知不覺中保護過的安安。
“安安哥,教我畫畫吧。”夏新亮為安安鋪開畫畫本。
安安熟練地為他畫了一隻白鳥,像鳳凰的樣子。又心不在焉地陪夏新亮玩至晚飯時間,他借口把夏新亮送回家出了姥姥家的門,站在夏新明家門口等夏新亮傳話的結果。夏新明很快跑出來了。安安身上已經落了薄薄的一層雪。
“亮亮說你在門口等我,有話要說?”夏新明依舊是一臉的冷酷。這張冷酷的臉,以前讓安安覺得溫暖踏實,而此時安安卻覺得陌生,仿佛隔了幾層厚玻璃,看不真實。
“也沒什麼話,心裏難受,想見見你。這次回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再回來。”安安說出類似訣別一類的話,希望勾起夏新明愧疚之情,刺激他做因不舍而拚命挽留的事。誰知夏新明一直低著頭,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內心覺得順利成章的事突然變成了一廂情願,安安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對不起不是他想要,他的傷心變成了憤怒,一下撲到夏新明脖子上咬住。
夏新明忍著痛,任安安在其脖子上留下滲血的牙印。“再用力,再用力!”夏新明在心裏呐喊著,渾身上下運足了勁兒,手緊緊地攥著。他覺得安安正在為他咬開痛苦的出口,身心越來越輕鬆,手也慢慢鬆開,這時他才覺出難以忍受的疼痛,仿佛脖子上被咬走了一塊肉,眉目因疼痛扭絞到一起。
安安的淚順著鼻子流到嘴角,墜在齒間,滲進夏新明的傷口,給夏新明多了一種刺痛。紛紛揚揚的雪片並沒有停下,不斷往他們身上覆蓋。或許是出於感激,夏新明把安安頭上的雪一點點拂去。
安安聽到姥姥開屋門的聲音,鬆開口低著頭往回跑,淚稀裏糊塗就止住了。
“姥姥我回來了,是不是要去找我?”安安的聲音帶著笑,還夾著哭過後的沙啞。
“可不是嘛!看看你身上的雪,那麼厚,在外麵幹嘛了?當心感冒,聲音已經變了。”
“姥姥我沒事。您回去吧,我關街門。”安安姥姥一直向安安走去,雪地上留下歪歪扭扭的小腳印。
夏新明聽著安安關街門的聲音,又難過起來,剛剛從安安齒間散掉的痛苦又回來了。他從地上抓了一把雪捂在傷口上,往回走,一腳踢開院門。
安安姥姥邊給安安拍打身上的雪邊和安安往屋裏走,屋裏亮堂堂的白光下,姥爺正在喝著小酒。
夏新明邊往昏暗的屋裏走,邊把衣領往咬痕的位置掩了掩,奶奶從屋裏喊他快些回去剝玉米。